带风,与李太对视,逼得她把目光收回去,“要赔多少?我今日就走。” 她懒得解释,只想快点离开。 李生拔高音量,“我一早就猜到你要退租的了,今日就走?那我要扣起你一个月押金!” “扣吧。”程真面无表情,“你敢扣我押金,我立即去举报你公屋转租。” “你……” 李太立即摁下老公的手,又凑到他耳边嘀咕,“哎呀,不要跟她计较了!你没看到她颈上的疤?那个男人凶神恶煞,等下带人上来搞事就麻烦了!” 李生不再吭声,开始在屋内盘点。半个钟后报了个数,程真一听,与押金相抵,不算太夸张,便认了下来。 她背起唯一行囊,用围巾遮住颈上痕迹,直接从屋内踏出。 尚未迈下叁级步梯,就听见李生打电话,“是呀是呀!你下午可以过来看房了!一房一浴,格局开阔,离小巴站还很近呢!” 扫帚开始清扫碎片,哗啦哗啦,极其不满的音调。 程真还想再回头看看。曾经也是与珊珊煮过饭,抱着睡的屋子。那张床,也承载过几许美梦,几许忧愁,与她停不下的疲倦。 为什么人会需要有个家? 因为来处不可寻,终点太无常。总有人要歇脚,歇着歇着,便不走了。不走的人多了,志同道合,欢喜怨怼,顺水推舟,也凑作双双与两两。 家,宝盖头作穴,内养一只长吻大腹的猪。能遮雨,能御寒,有食禄,有烟火。 一间屋,一个伴,便一世了。 要到这般田地,才会恍然大悟——原来寻常人生,最是难得。 程真不敢回头。 下来一楼,迎面的风吹走她难为人道的伤感,冻出叁分清醒。甫一转弯,就见到出院回来的黄姨,与搀扶着她的张欣园。 黄姨鲜少穿得这样艳。大红灯芯绒外套,说不清引人注目的是色泽还是俗气。若不是手上缠紧纱布,程真根本看不出她刚出院。 喜庆得该去参加宴饮。 “阿真?”黄姨抬头,见到一身行囊的程真,“你要去旅行啊?” “我要搬了。”程真视线在黄姨受伤的手停留几秒,“听阿园说你入院,还好吧?伤到手了?” “放心,没事才能出院。”黄姨扫视这幢陈旧大厦,眼珠转动,几抹游弋的光切换不停,嘴角竟轻轻上扬,“是要搬的了。这边快要拆除改建,我们也在找房子搬。” 程真问,“打算住去哪里?” “阿园学校附近。”黄姨侧头去看不发一言的张欣园,另一只没受伤的手搭在女儿臂弯,“贵是贵了点,但是环境好,闹中带静。阿园念书辛苦,我住过去还能时不时给她煲些汤水补一补。” 张欣园半低着头,目光只停在程真穿球鞋的脚上。 她今日似乎变回那个初见时的真真姐。 程真没再问,只点头当作道别。可能是最后一次碰面,这两母女从她身旁走过时,程真竟有些不舍。 她回了头。 却发现与那日救下黄姨的背影,无法再重迭一起。 明明这次伤势更重,黄姨腰脊偏挺得格外笔直,离越远,越清晰。体内那个衰老灵魂与神明作了交易,回光返照般重获新生。 程真离开福华街。 她不知道,黄姨左手断了叁指。她也不知道,担架布料扎实,要用机器切割,再缝接。她更不会知道,黄姨在送院途中,第一时间不是打给张欣园,而是保险经纪。 市道好,买楼。 市道不好,买保险。 伤残津贴,退出岗位还能保留劳动关系,额外附加保险赔金,简直是叁重厚礼。那间浸会大学旁边的公寓,是黄姨这世人住过最舒服的屋。 她知道,这是她应得的。m.coMIc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