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青铜兽足燎炉里的炭火烧得旺,熏得陆云昔眼眶微红,孟裕没曾想到,她前些年竟是如此凄苦,遭赵靖安报复失身于王府奴役,还被自己父亲逼着自戕。 他胸中苦涩,却并未瞧不起她失身,而是真心实意地心疼。 世道不公,他们男儿都活得不易,她一女子又何反抗?不过是水中浮萍,只能任由暴雨抽打罢了。 他不想再问后来之事,想必赵靖安那畜生必然不会放过她,捉她到王府中拘禁,也是为了报复,他不想让云昔再重提伤心往事,于是深深望着她:“你方才说,我听了你的故事之后,会后悔说那些话,我现在便可以告诉你,孟裕所言,字字真心,绝不后悔。” 陆云昔微微凝滞,这世间男子大多如他父亲或梁宗翰那般,总觉得女子失了贞洁便不配活在世上了,为何还能叫她遇上孟裕这样的男儿? 这可是,上天怜惜她,再给她重活一回的希望? 孟裕说道:“自打在瑞王府见云姑娘第一眼,就忘不掉了,我孟裕并非轻薄郎君,说了要娶你,只要你肯,我想法设法也会求陛下,为你除了这贱籍,八抬大轿迎你过门。” 那位新帝心眼也不见得是个多大的,赵靖安与他立场不同,成王败寇也是正常,但他却把瑞王府上所有女眷充作军妓来羞辱,而自己的亲生父亲还写下那《讨逆贼檄》来辱骂他,若是他再知道孟裕要为自己脱籍,不知会使出怎样雷霆手段。 她踟蹰着,虽不能即刻给予孟裕回应,倒也是真心实意为他着想,劝道:“孟将军切莫为了我,惹恼陛下。” 孟裕挠了挠头,想着或许刚认识几天就说要成亲,吓到了人家姑娘,但见云昔对自己的态度已然略有转变,笑着说:“不急,不急——” 说完之后又发觉自己前言不搭后语,急忙解释:“你莫担心,我已放出话去,你暂且住在这教坊司,没人敢来动你。” 陆云昔见他那副紧张的模样,抿着唇,浅浅露出一个笑容来,却在瞧见他胸口漏出的半截《讨逆贼檄》时,想到父亲撞柱而亡,苍茫世间,她已然是孤苦伶仃,无家可归,不禁又收敛了神色。 孟裕只当她还是畏惧陛下,忽然想到什么似的:“说起来,你与我大哥也颇有些渊源,从前他也是在瑞王府为奴,日日遭受赵氏兄妹折辱,就是不知你可曾见过他?” 那赵氏兄妹一向是以欺辱他人为乐,陆云昔随口问了句:“你还有个大哥么?他叫什么?” 提及当今陛下名讳,孟裕也小心翼翼:“元子朝。” 陆云昔仔细回忆了一番,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摇了摇头:“未曾听过,也许是我被赵靖安抓回去之前在王府上的吧。” 孟裕想了想,瑞王府来往杂役诸多,云昔日日被关在那间院落中,不认得也正常,笑着压低了嗓音对她说道:“我大哥,便是当今陛下。” 闻言,陆云昔愕然。 不过这几日,她也隐约听别人说过,孟裕有从龙之功,与新帝有着过命的交情,看来所言不假。 难怪这位新帝对赵靖安如此憎恶,她心头忽然泛起一丝新的生机。 或许,陛下知道了她也是被赵靖安所胁迫,真的愿意将她放出教坊司。 孟裕离开后,她躺在床上辗转发侧,虽然他没有追问后来的故事,以及她是如何被赵靖安抓回了王府,但今日往事重提,想起那些恩怨纠葛,她也不禁唏嘘。 母亲将她送去莲慈庵后,父亲随即宣称,陆家再无这个女儿,她舍了陆这个姓,在庵中倒是过了几年安生日子,只不过师太说她俗事未了,只同意让她带发修行,她便在庵中住着,吃斋念佛之余做些杂役活儿。 三年前,赵靖安发疯似的来庵中闹事,打砸烧毁,将莲慈庵搅弄得不得安宁,她不忍师太和诸位师姐妹受自己牵连,只得跟着赵靖安回了瑞王府。 回去了之后才知道,瑞王已经叫人给斩杀了,而杀了他的人,正是曾经的寄奴。 原来,她入了莲慈庵后,那寄奴也入了云麾军,随瑞王前去再次镇压流民军叛乱时,竟然策反了他营中五百将士,临阵倒戈,瑞王那一役大败,丢了面子,也丢了幽州。 瑞王叫寄奴斩杀了之后,赵靖安一腔怒火无从发泄,又听赵玉儿撺掇,说寄奴这个畜生一直在找陆云昔,想必是旧情难忘,他便抢先一步捉了陆云昔在府上,只等着活捉了那畜生,再在他面前肆意凌辱他心爱的女人,好叫他生不如死。 这一关,就被关了三年之久,后来那寄奴如何了,竟是再未听人提及,想来战场上刀剑无眼,早就死了也不一定。 陆云熙只一想到那双褐色的眸子,好似那日的噩梦再次来袭,她只觉得浑身发冷,牙齿都在打颤。M.coMIc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