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范家的女郎,是左相的侄女,她理所当然地看着前方看着上头,想去到更高的地方,想继承范映的一切。 “谨受教。”她心中难掩失望,草草地行了礼,送了高云衢离开。 高云衢自看得出她在想什么,但也不甚在意,到底是别人家的女郎,自有别家长辈指教,若是阿鉴……哦,现今的阿鉴怕也是不会愿意听她的了。 她翻身上马,驱动马匹小步跑起来。范映的意思是新政初创,有所疏漏在所难免,若有建言便拿到朝堂上堂堂正正地议一议辩一辩。或者说,现今略现苛刻的条款正是预备了利益拉扯的余地,是威慑,是警告,是陛下在向天下宣告勿谓言之不预。 果不其然,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朝中一遍一遍一条一条地去议新政的条款,每一处都要争执许久。提出反对意见最多的两个人,一个人是礼部尚书吕颂年,他是前任左相蔡铨的学生,同是出身豪族,无数的世家豪族在背后推着他使力,他的反对主要落在祖宗成法不可变上,认为贸然改动容易发生震荡于国不利。而范映给他的回应是“物无不变,变无不通,此天理之自然*”。另一个人则是高云衢,高云衢自不会认为万物皆不可变,她针对变法中的诸多细则提出了自己的意见,主张是变法不应伤及民本,应在变与不变中寻求更利于黎民的折中之法,她确实提出了不少新的想法,也同样否定了范映原有的一些想法。吕颂年等反对派从高云衢的奏折中得了启发,转变了策略,举着与民生息的大旗,开始挑新政细则的毛病,看得极细,试图拖长争论的时间,并在细节之中争取利益。 在范映有意的控制下,逐渐放松尺度,步步退让,令新政从一开始的过于严苛到现今的或可一试。譬如募役法便从官宦豪族一体缴纳役钱,放宽到不同职级的官宦享有不同数量的免役名额,超出的丁口方要缴纳。恰到好处地堵住了那些嚷嚷着士庶有别的官员的嘴。 范映到底是老辣,本就是她与陛下要做的事,放任他们这么议一议,便好似真叫他们争取到了什么,每每争辩拉锯之下赢了某一处,便弹冠相庆举手加额。而这么一来一回,废了些时间,真就让诸臣从反对新政,转变为如何让新政能够更温和一些。当真是好手段。 而高云衢在这一事上不知不觉地站在了新党的对面,与保守派站在了一处。这让新党的年轻官员对她有些不满,认为她长了年岁,胆子也变小了,做事瞻前顾后。高云衢自不会在意,她只做她想做的事,新政有疏漏,她便告知陛下与范相知道,争取堵上疏漏,如是而已,再做一次枪矛也无妨。至于新党的孤立也不是头一回,只不过是门前再冷落一些罢了,高云衢不过是一笑置之。 倒是吕颂年那边亲自给她下了几回帖子,许是觉着她能拉拢一二,高云衢也是没有理会,叫吕颂年有些没脸,在家中怒骂了她两日。 于是高云衢又一次做了哪边都不靠的角色,而这一次,她甚至不在陛下那边。卫杞有许久不曾召她了,朝中多有传言称她已失了圣宠。 卫杞把手中的书册摔在桌案上冷笑道:“朕是这般喜新厌旧之人吗?” 她看向大监,大监不动如山仿若未闻,她又看向阿郑,阿郑温柔地笑了笑,亦不接话。 卫杞有些泄气:“朕只是想着高卿此前行得是刀山火海的险路,叫她多休息些时日罢了。哪里就是冷落呢?” 大监提醒道:“您可没与高侍郎说过这些呢。” “高卿……高卿必是知朕关爱之心的。”卫杞心中亦有些惴惴,她说的亦是实话,她虽看不懂高云衢行事,但用人不疑,她还得用高云衢来澄清吏治,自不会在这时候舍弃高云衢,“高卿家中近日可有喜事?大监替朕走一趟?高卿自己把自己搅进了这摊混水里,朕便不好明着偏向她了。” “臣遵旨。”大监躬身应了,预备着回头找个由头往高府走一遭。 “这个高卿啊,我等知道她是在与范相唱和,可旁人不知呀,落得个里外不是人。”卫杞又叹。 阿郑接道:“这也正是高侍郎忠心之所在啊。高侍郎心中念着天下苍生呢。而朝中能有这样忠心耿耿的臣子,皆是因着陛下贤明,能容人,够大度。” 卫杞到底还是愿意听这样贴心的话的,她已不是早年无人可用的模样,便也不再抓着一个人老用,也学会了用合适的人做合适的事。范映是左相,擅长赋税事,又有破釜沉舟的魄力,由她来做这个改革再好不过。而高云衢还年轻,擅长的是吏治,待稳定了地方再叫她来澄清朝堂才更稳妥。她冷待高云衢也是叫她藏锋敛锐,以待来日。但高云衢到底不是个玉石做的棋子,她有她的手脚和声音。 ———————————————————— *欧阳修《明用》m.cOmic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