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李屠夫既然觉得他娘被鬼上了身又愿意给银子,我们顺着说不就行了。我那时才悟过来,哪里是不容易遇到鬼,只是鬼在眼前,他们也分不出来罢了。钟家世代的经营,早不知何时成了一个谎言。而我一直信赖的家人,是一群为了银子可以胡乱指鹿为马的刽子手。” 李老太果然没能熬过第二天,钟斯淳被从房里放出去的时候,刚好看见几个人抬着她的尸首从宅门前经过,他记得那是个很和善的老人,还给过他几颗饴糖吃。然而现在却要扔到对面山沟里去。因为爹说她‘被鬼上过身,尸首不干净。’,不能埋在墓地里。 傅宁辞忍不住道,“这套戏做得还挺全。” “做得不全,对不起从鬼手里拿的银子。”钟斯淳嘲讽地一笑。 “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们,你的确能看见?”容炀问。 “木秀于林,而风必摧之。”钟斯淳答,“如果他们知道了我是真的,也就意味着告诉他们我知道,他们是假的。恰恰这世界上重要的,从来都不是真假,是要肯随波逐流。” 容炀顺着他的话问,“那你肯吗?” 钟斯淳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眼神微微闪烁,“我不敢说出真相,不能揭穿他们。一方面厌恶着,却也在用这些骗来的钱......真是恶心。” 他评价了自己一句,又沉默了。 傅宁辞不得不提醒他,“后来呢?” “后来......”钟斯淳从回忆中平复过来,“后来我爹娘先后去世,大哥当家,不过也还是干着一样的勾当,并没有什么变化。就这样熬到了十五岁,有天我看见村口贴了告示,招募戍边的将士,我想这总算是个离开的机会,便应招去了。” 寒风透过破了的墙壁吹进来,钟斯淳瑟缩了一下。他想起边关的日子,也是这样的寒冷。那里常年都是冰雪皑皑,物资运送又不便。别说是他们这些地位最低的小兵,便是都头,指挥,也都难得吃饱穿暖。 纵然他不愿意承认,但在钟家的确也是吃穿不愁。心头再难捱,皮肉总没有受过苦。刚去的头一个月,手就被冻伤了,反复地裂口,一到夜里就痒得厉害,被褥都冷得像块冰,他几乎没有睡着过,翻来覆去睁着眼睛等天亮。 后来是怎么冻伤是怎么好起来的?好像是住在一个屋子里的人,给了他一小盒药膏。 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毕竟一个屋里得挤许多个人,那盒药就默默地被传过来,递到了他手上。很劣质,打开就是一股难闻的气味散开,有人骂骂咧咧了两句,倒也没有什么恶意。过了会儿又听见人问他,“看你像个读书人的模样,家里日子也还过得吧,干嘛到这里来?” 他含糊着,也不知道怎么回答,索性那人也没有追问,反倒是这句话勾起了其余人的话头,七嘴八舌,低声地讲起自己的事。 有的就是附近人,全家都被胡人杀光了,想要报仇,投了军;也有的是家乡遭了洪灾,穷得日子过不下去了,来戍边好歹还能寄点军饷回去,睡在钟斯淳对面看起来年纪比他还小的少年,说,等自己攒够了钱,就回村去,给隔壁那户的姑娘提亲。 “等你回去,人家指不定孩子都能跑了。”谁应了他一句,于是都哄笑起来。 渐渐地,军营里的生活也变得没有那么难以忍受,边境时常有摩擦,打过几次小仗,人也皮实了。遇到年节的时候,京中会有犒赏来,他们便难得杀猪宰羊,围着火堆唱着不知名的歌谣。 时间隔得太久了,三千年过去,他其实不太记得他们每一个的名字,但火光下的脸还是鲜活的。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有些士兵回乡了。但更多地,死在了战场之上。 他记得有一场仗,他们追出很远,却闯进了对方的埋伏里,许多将士都死了。回去的路上又遇到了大雪,大家走散了。 钟斯淳身边只剩下了那个说要回家娶妻的少年,他受了伤有些走不动了,钟斯淳扶着他艰难地往前挪动。在快要看见营地的时候,他却开始迷糊地嘟嚷怎么热起来了,钟斯淳一直叫他,却还是没能阻止他气息越来越微弱......他到底没能回家,没能娶到自己的姑娘。 钟斯淳看见他的魂魄从身体上浮起来,他或许知道钟斯淳能看见自己,还对他招了招手,说你要珍重,然后魂魄便往黄泉地下去了。 ?m.cOmIC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