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 永和七年的中秋,赵亦时永远都忘不了那一日。 宫里举办家宴,父亲被宫人搀扶着,一瘸一拐的走进来。 行过礼后,皇帝冷冷看他一眼,继续和皇室宗亲说话。 父亲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桌前,没有人与他搭话。 皇室宗亲们的眼睛都不瞎。 皇帝厌恶太子,已经到了连话都不想多说一句的份上,只等着汉王得胜归来,好有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把太子废弃。 席间,歌舞到一半,该由父亲牵头向皇帝敬酒。 父亲人胖,腿又不便,起身的时候,广袖一带,把桌上的盘碟扫到了地上。 其中有个盘里装着桂圆,那桂圆咕噜一滚,滚到了父亲的脚下,偏偏他一脚踩上去…… 堂堂诸君在众目睽睽之下,跌落在地,四周响起了吃吃的笑声,那笑声像针一样,刺入赵亦时的耳朵。 父亲是太子啊,他们怎么敢嘲笑当朝太子? 这一顿团圆饭,他和父亲一样,吃得如坐针毡。 宴散,他向往常一样去牵皇帝的手,陪他入寝殿,然而汉王嫡子赵亦显先他一步开了口。 “皇祖父,今儿就由我陪您回去吧?” 皇帝看看他,又看看赵亦显,手伸向了赵亦显。 他看着他们祖孙二人一高一矮的背影,看着四周投来的异样目光,虽极力克制,仍不勉脸色苍白,藏在一则袖中的指尖死死掐进掌心里。 痛意袭来,他想到了母亲每隔几天,就要叮嘱他的话。 “儿子,你父亲的太子之位,如今都维系在你身上,你在陛下身边,要听话,要有眼色,要会哄陛下开心,你若失了宠,咱们太子府就再无翻身之日。” 母亲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既有骄傲,又有惆怅,她在父亲那里失宠已久,唯一的指望就是他,而他一向把皇帝哄得很好。 就像帝王的口,不会随便开一样,帝王的手,也不会随随便便伸出去。 一言一行,都是深意。 所以,他在皇祖父那里,是失宠了吗? 家宴散去,父亲坐着舆轿出宫,他跟在后面走得心事重重,慢慢拉远了距离。 “争了这么久,到底还是汉王得了帝心啊。” “旁人不可惜,只可惜了皇太孙,汉王上位,头一个容不下的,便是他。” “何止皇太孙,只怕整个端木宫的人都……” 宫灯旁两个小内侍头挨着头,小声议论,一抬眼看到他,吓得跪倒在地。 他端着脸没有理会,走出宫门,进到马车里,帘子一落,脸才沉下来。 皇祖父曾经告诉过他—— 生于皇族,一旦玩起权力的赌博,就没有下场的机会,除非你失败或者死,否则就得一直玩下去,这是一条不归路,不能回头。 他不想死,只有另辟捷径。 深思一夜,他想到了一个人——谢道之。 这人是皇帝的内阁大臣,称得上位高权重,但他每次见到父亲,都会恭恭敬敬行礼。 一个人掩藏的再好,眼睛多多少少能透出些东西来,他从谢道之的眼睛里,能看到对父亲的尊重和敬畏。 三日后,在一间秘室里。 他掀起衣衫,亲自跪在谢道之的面前,求他救一救父亲,救一救太子府。 谢道之沉默了整整一盏茶的时间,终于点头同意。 一夜密谈,定下计来,从汉王和郑家两处着手。 慢慢的,郑家海棠院一对双胞胎的蹊跷,浮在两人面前。 事情到这里,他和谢道之产生了分歧,分岐在于没有真凭实据,都是推断,推测。 谢道之的意思,一定要有真凭实据,才能把事情秘报给皇帝。 他等不及。 他从小跟在皇帝身边长大,太清楚捕风捉影的力量,更重要的是,北边的战事已经容不得他们再细细查验下去。M.cOMic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