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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4节


就撞入一位女子画像,栩栩如生。

    姜沃不由顿足。

    眼中再次微湿。

    幸甚,是公主戎装之图。

    只见平阳昭公主一身甲胄,正驭白马而行,腰间悬着黑鞘佩剑,身侧还有彀骑相随。

    画师画的是一个瞬间,乃公主策马急行时,忽而勒马回眸顾眄。

    公主身后,是茫茫水波,想来是‘勒兵七万合围长安’的渭水河畔。

    激流渭水,映照军容。

    *

    姜沃反手拴上了身后的门。

    太极宫本就寂静,今日是上巳节休沐日,更是渺无人声。

    她走到平阳昭公主的画像之前,弯腰放下了一枚羽箭。这是她特意藏在袖子中带进来的。

    也多亏了她是宰相,没什么人查她。

    姜沃放下羽箭后,索性席地坐了下来。

    她很想跟公主说说话。

    坐下来后,视线骤然变低,她抬头仰望公主的画像。

    “好多话,我不能说与生者。”她声音很轻,在这座新修葺的凌烟阁中,连浮尘都惊动不起。

    “人人都说公主是生荣死哀。”

    姜沃也要这么说。

    死哀——

    是啊,人人都道‘公主丧仪加之鼓吹,前所未闻。’而能够荣膺谥号的公主,也很少。

    正如李敬玄提起,公主起兵是为父分忧的孝恪之道,更道高祖允许公主丧仪上‘以军礼、有鼓吹’是破例的恩典。

    于众人前,姜沃全要颔首认可,口称高祖恩德。

    是,当时高祖还是一言九鼎的皇帝,若无他最后的一句‘公主功参佐命,非常妇人之所匹也。何得无鼓吹’,平阳昭公主就会连鼓吹都无,只能以团扇、彩帷下葬。[1]

    所有人都觉得,公主的丧仪有鼓吹,似乎就是她的莫大荣耀,足以安慰她赫赫军功。

    是最盛大的死哀。

    可是……

    因屋内有些阴冷,旧官服又薄,姜沃就改了抱膝而坐,让自己暖和一点。

    她把下巴搁在自己的膝盖上,像是要跟自己借一点力量。

    姜沃轻声道:“公主,我不是这史册上第一个女官,你也不是这世上第一个女将军。”

    “就在隋朝,还有巾帼英雄冼夫人。”

    “朝廷以夫人之功,封信都侯,加平越中郎将,转石龙太守。”[2]

    同为身有战功的女子,冼夫人做的是正经的将领和朝廷官职。

    而且还特许“给鼓吹一部,并麾幢旌节,其卤簿一如刺史之仪。”[2]

    女子封将军怎么会没有先例!

    若说最早的女将军商代妇好,近乎于传说,而汉代的女将军冯夫人、晋的忠烈明惠夫人是数百年前的历史。

    那么就在前朝的冼夫人的事迹,难道本朝所有人都不记得了吗?

    还是根本不想记得?

    为什么平阳公主回到长安后,生荣就是‘册公主,赏赐逾其余公主’,死哀就是‘丧仪得以鼓吹’。

    甚至鼓吹还要被太常驳回一遍‘妇人无鼓吹’。

    “我不信,这便是最好的生荣死哀吗?”

    屋内一片寂静。

    画像无言。

    姜沃抬头——若是公主永远停留在渭水河畔回眸的一瞬,甲胄在身宝剑悬腰,七万兵士在手,或许也很好。

    好在,她没有跟公主一样的孝道与身份掣肘,更身负后世机缘,所以一路走到了如今。

    姜沃拿起地上的羽箭,锋锐的箭头划破了她指尖,两滴血染在箭尖。

    “所以,公主,我永远不会交出我的‘兵符’。”

    *

    姜沃用帕子把自己手上细小的口子先包起来,想到回去后需用烈酒消毒的痛,不由先皱了皱眉。

    她边压着自己的伤口,边对平阳昭公主的画像继续倾诉。

    “不过说起冼夫人。”

    “她与公主一样,后世都不知名字,只知道,她是高凉洗氏之女,嫁了人成为了夫人。”

    “而且,她哪怕生前被正式册授了将军,也并不在将相传中。”

    冼夫人的生平都记载在《隋书·列女·谯国夫人》中。

    血迹从帕子上微微洇出,姜沃只仰头道:“说起史书,公主若知道后世许多史书如何记载你,必然也要生气的。”

    “我就不说与公主了。”

    比如到了宋代编篡《册府元龟》,平阳公主很多时候直接就被记载为‘高祖第三女柴氏。’到了明清后更有甚者,称平阳公主为妇人竟能事于军旅,如狐妖昼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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