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低头看着白纸黑字,条条分明的律法条文。 舅舅就是这世上最通晓国律之人,然而褚遂良违诏犯法,也依旧为舅舅所庇护轻纵。 可见,人说什么、懂得什么并不重要,最终要看人做什么。 于是,在长孙无忌才开口道:“陛下,皇长子忠……” 李治就笑着摇头打断道:“舅舅不必说了。”他目光从书上转到长孙无忌的面容上,认真问道:“舅舅是选定了,觉得忠儿更适合做太子?” 长孙无忌颔首:“无嫡立长,皇长子当为太子,早入东宫以安国本。” 李治沉默半晌方轻声道:“好,明日朝堂,朕便下旨。” * 是夜,小山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殿外团团转。 自打今晨皇帝见过长孙太尉后,就一直在偏殿没出来过,最要紧的是也不吃也不喝。 他斗胆进去过一回,问皇帝要不要传膳,被皇帝赏赐了一个砸到脚边的杯子。 小山哪里敢再提着头进去。 只是皇帝已然这样坐到了二更天,这,这也不是个事儿啊! 来换班的宦官鱼和,远远就见小山在外面转圈,问明情形后转身就走。 小山连忙叫住他:“你去哪儿!” 鱼和道:“请武昭仪。” 小山吃惊:“武昭仪还未出月中……” “武昭仪能不能来是一回事,今日你不去请又是另一回事。” 说完就迅速走掉了,反应过来的小山悔的肠子都青了,哎哟,我这一天在外头瞎转悠什么呢! * 立政殿偏殿门开。 “媚娘?”李治见着披风兜帽而来的媚娘,立时起身:“你怎么能下床!” 媚娘声音很温和,似乎融入了未点灯烛的昏暗夜色中:“无妨,陛下无需担心。我问过薛大夫了,月中也无需一直躺着不动。” 她不只没有一直躺着,因她素喜洁净,问过薛大夫后,还把屋里烧热了沐浴过一回—— 若不如此,她便觉得坐月子像是坐牢,又不干净又不能动。 李治边走过来边伸出手,媚娘则正好将手搭在他掌心:“陛下。” 昏暗殿中,她听见皇帝的声音重涩:“媚娘,朕明日要立忠儿为太子了。” 媚娘的手从搭在皇上掌心,变成了握住——才过了中秋,外头并不冷,但皇帝的手很冷。 “舅舅做了决定,朕亦然。” 媚娘轻叹:“我知陛下心苦。” 从前废太子事上,媚娘就曾感叹过,陛下对自己肯放在心上的人,还是很重情分的。 长孙无忌…… 媚娘曾听不只一个宫人提起过,先帝驾崩的那一夜,陛下就伏在舅父肩上,两人对哭了良久。 且先帝崩于翠微宫秘不发丧,陛下自翠微宫归京护卫之事,都是长孙无忌安排的。 哪怕这一路行来,有过些性情不和,但皇帝是真的依靠过信赖过这个舅舅。 哪怕在昏暗中,媚娘也能看出皇帝的神情,虽是下定决心却实是消沉。 若是长孙无忌不曾插手储位事,不曾与柳奭等人来往,或许皇帝还能继续与舅舅磨下去,就像许多年轻新君与威重老臣一般,虽有分歧,但各自让步,磨合到一种两人都能接受的程度。 可现在,不能了。 “媚娘,你……” 皇帝还没有问完,媚娘罕见打断了他:“我早说过,会一直陪着陛下。” “宫里这许多人,朕身边却只有你。”皇帝转头望着她:“可媚娘,这一回很难。” “你,甚至是咱们弘儿, 都要陷入其中。”成为朝堂博弈的一部分。 他才说完,便见媚娘毫无畏惧之色,似此事天经地义般道:“陛下已在其中,那我自然要陪陛下一起,难道还要躲在后面,甚至使陛下再费心周全于我吗?” 李治心中波澜稍定,伸手握住她的手:“好。媚娘,陪朕一起吧。” 陪朕一起走入这风雨之中。 * 媚娘将九枝灯一一点亮,自然也看清了案上累累的三十卷《疏议》,正是太尉领三司朝臣编纂而成。 媚娘知皇帝不想再看了,于是将这些书一卷卷收回匣中去。 太尉。 媚娘将最后一卷书放好:某种程度上,长孙太尉成全了她。 * “陛下要如何做呢?” 灯烛尽数点亮后,立政殿再次亮如白昼。 皇帝从暗格中拿出一封密信:“太子事M.coMIc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