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令枝悄声道:“我找人去隔壁村子问了一圈,他们也有旱灾,但收成却足足比刘庄头高了两成。我怕错怪人,又将往年的账本找出来。一千五百里的地……” 宋令枝在算学上颇有造诣,不用算盘便可得出结果。少时宋老夫人还不信,亲自拿了算盘一遍遍算,竟真的和宋令枝所得分毫不差。 宋老夫人喜得直喊心肝宝贝,亲自带在身边教导。 今夜闻得宋令枝一席话,宋老夫人点头,目光透着赞许之意:“枝枝是想说……刘掌柜送来的是假账?” 宋令枝颔首:“确实是假账。” 宋老夫人循循善诱:“那枝枝意欲如何?” “假账自然不能容忍,亏空的银子明年补齐双份交上来,若不能,日后也庄子也无需他打理了。” 宋老夫人点点头,不语,只望着宋令枝。 宋令枝了然一笑:“祖母这般盯着我,莫非觉得我不近人情?” 宋老夫人笑而不语。 宋令枝:“假账这事是他做错的,我问心无愧。不过我也找人去村子问了,他们说刘掌柜的小儿子生了重病,如今卧病在榻,靠人参吊着续命。我想着打发人去给他送去两根人参,也不枉费他跟了祖父一场,省得寒了其他老伙计的心。” 宋老夫人拍拍她手背:“恩威并用,你倒是学得极好。” 宋令枝抵着宋老夫人肩头笑:“那也是祖母教得好。” 宋老夫人:“虽如此说,然先生让学的……” 宋令枝捂着双耳站起身,纤纤素腰不堪一折,似弱柳扶风:“祖母我头晕,得出去走走。” 话落,也不顾宋老夫人应不应允,忙忙往外走。 白芷忙不迭跟上,嘴上急呼:“姑娘,外头冷,披了孔雀氅再走。” 雪珠子簌簌,白芷一手撑着油纸伞,一手提着玻璃绣球灯。 夜色清冷如水。 青石甬路,宋令枝难得好兴致,转过花障,循着台矶拾级而上。 白芷亦步亦趋跟在宋令枝身后,她轻声劝人:“姑娘,再往前走便是望仙阁了,还是回去罢。” 宋老夫人爱听戏曲,望仙阁便是宋老爷子为妻子所建的戏楼。望仙阁为三重檐,红墙绿瓦,檐角下悬着掐丝珐琅云蝠纹花篮式挂灯。 云影横斜,出来得急,宋令枝的手炉落在花厅。 偏生这一处偏僻,少有婆子丫鬟走动。 树影婆娑,重重黑影映在两侧游廊。 宋令枝回首,唤白芷上前:“你回祖母那,拿的手炉来。” 白芷担忧:“姑娘,这儿黑灯瞎火的,你一人在这,倘或遇上什么……” 宋令枝挽起唇角:“这是在家中,哪里会遇上什么不相干的,你快去快回就是了。” 望仙阁离花厅也不过半盏茶的功夫,白芷福身道了声“是”。玻璃绣球灯留下,白芷只撑着一把油纸伞,转身匆匆而去,背影逐渐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游廊栏杆榻板上铺着青缎牡丹纹褥子,宋令枝倚栏坐下,耳边风声鹤唳。 先前不觉得,这会子果真觉得朔风凛凛。 宋令枝拢紧孔雀氅起身。 寒夜料峭,倏然,脚下猝不及防多出一道黑影。 宋令枝唬了一跳,猛地抬起眼眸。 瞳孔紧缩。 沈砚不知何时……站在自己身前。 胸腔鼓动,宋令枝只觉寒意渐起,遍及四肢。 “你……”平缓气息,宋令枝佯装淡定,“严公子怎么也出来了,可是今夜的曲子不合心意?” 风雪飘摇,沈砚一双眸子隐在夜色中,晦暗不明。 难得,宋令枝听见他极轻极轻笑了一声,似雁过无痕。 “曲子的确不合心意,不过那道……红煨鳗却是极好的。” 宋令枝松口气,弯唇:“严公子若是喜欢,可再让厨房……” 沈砚不疾不徐:“只是有一点我很好奇……” 沈砚步步紧逼,眨眼之际,二人之间不过一寸之距。 四目相对,宋令枝心跳如鼓。 她站在游廊中间,身后是数百级台阶,逶迤绵延,若是再往后一步…… 光影照不见的地方,宋令枝一张脸惨白如纸。 只听沈砚低沉喑哑声音落在耳边,他一字一顿。 “那方子是宫里才有的,宋姑娘如何得知?” 雪色绵绵,宋令枝半边身子往后仰,只觉摇摇欲坠。 冷风萧瑟,宽松衣袍荡起。 沈砚声音如鬼魅,如影随形。M.cOmic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