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正是层林尽染的季节,整座山的色彩就像打翻了的油画颜料,美得恣意张扬,毫无顾忌。即便上海江边房子里的那幅英国人留下的风景画,也远不及这灵雁山的一半瑰丽热烈。 梁琇转回身,眼前的湘江比想象的还要宽阔。她对湘江的了解越多,就越觉得这是一条伟大的河流。 江水悠悠流淌,无凶涛恶浪,却势不可挡。江面上有船家在打渔,远远地不知喊着什么号子。 欸乃一声,山水唱和。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良久,才睁开眼睛,“我跟我父亲游历了那么多国家,却无一处,能美得过我们的河山。” 秦定邦微微侧转头看向了梁琇。他素来知道他的姑娘胸有气象万千,满眼已是遮掩不住的欣赏,“你喜欢这里?” “嗯,喜欢。”梁琇深深点了点头。 秦定邦抬手搂了一下她的肩膀,“等我们老了,可以来这里。” “真的?” “嗯。” 不远处,有几块很大的乱石,还有零星的芦苇。苇杆齐刷刷地站立,有不知名的鸟雀正抓着苇杆,一口口啄着芦花。梁琇盯着那丛芦苇看了一阵,小声问道,“它们……是不是可以编很多东西?” “那些?是呀,那是芦苇,可以做苇编。筐,篓,席子,都能做。” “那……可以编小马么?” “应该可以吧……你想要?” 梁琇摇了摇头,“我想到了小时候。” 她看了看秦定邦,又低下头,“那是我过的最无忧无虑的日子了。爸爸是名牌大学的教授,妈妈是千金小姐,我是家里的掌上明珠,全家上下都把我当成宝。” 秦定邦很爱听梁琇跟他说往事,微笑着看着她。 “有一次,父亲领着我路过前门那边的大栅栏现在是北京的一处景点,在西城的前门大街,读音dà shi lànr。,我一眼就看到路边有个人正在卖草编的小马。那手艺真是好,编得像极了。我就蹲下问他,‘小草马怎么卖?’那人一见来了生意,连忙说,‘四个铜板。’” “可那时我幼稚园的同学买的小草马要更大,却只花了三个铜板。我一听就不开心了,立即站起身,指着他劈头盖脸骂道,‘你就是个骗子,专门骗小孩儿钱的!你为什么卖的这么贵?人家比你这个大的才三个铜板!’” 秦定邦惊讶,“你还那么厉害过?” “那哪是什么厉害啊……”梁琇把跟前的一颗石子踢开老远,“那是刻薄……是得理不饶人。” 梁琇抬眼望向江面,“我当时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的言行有多粗鲁,也没掩饰脸上的鄙夷和愤怒。仿佛自己是被从天上派下来的,可以俯瞰众生如蝼蚁……”她顿了顿,声音更轻了,“那令人作呕的优越感。” 秦定邦眉心皱了一下,他还没听过听梁琇说这么重的话。 “卖小草马的人当场就愣住了,随后一脸尴尬和难堪,紧接着就……剧烈地咳嗽起来。现在回想,他当时应该是病得很重了吧。整张脸蜡黄,手像枯树枝,骨瘦如柴的一个人。” “我父亲非常不悦,他连忙跟那人道歉说,‘对不起,小孩子这么说话,是我没教育好。’随即掏出五个铜板递给那人,拿起一匹小草马,领着我离开了摊位。” 秦定邦朝梁琇又侧了侧身,听她继续回忆。 “走出去几步,父亲停了下来,问我为什么那样跟人说话。” “我说,他卖的贵,他是个骗子。而且他看起来好脏,连个下人都赶不上……” “我父亲听我说完,惊得说不出话。但很快就明白自己一向不出恶言的女儿,怎么开始变成这样。我当时刚上幼稚园不久,园里的不少同学家里非富即贵,我被有的同学,潜移默化地……影响了。” “我父亲严厉地跟我讲,他非常不喜欢我刚才的样子。他说——” “梁琇,是,你现在过得好。但别忘了,你父亲我也是从贫穷破败中走出来的。你的那些富贵同学,往他们祖上追溯,出不了几辈,就能找到比刚才那人,更穷、更脏、更潦倒的祖宗。” “但他病成这样,还出来谋生。没有偷,没有抢,靠着自己的手艺求活路,他的灵魂比他的衣服干净。虽然你梁琇现在穿的贵收拾的漂亮,却没有任何可以瞧不起他,当面指摘他、评判他的理由和底气。”m.comIc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