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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节


。”

    小六妈妈叹了口气,“还教过小六好几个字呢。这年头啊,好人不长命,人命不值钱。活着的就好好活着吧。梁小姐,扫帚我用完了就给你送上来啊。”

    “好。”梁琇合上门,靠在书桌旁坐下。

    看着这盆秋海棠,她心情越来越沉。但是她没让自己继续想下去。

    她接过手养着吧。

    接着翻译点稿子?梁琇拿起了英文原稿,提起笔,抽出几张十行纸。她翻译的活没断过,每个月仍然给杂志社投点稿子。她清楚,等秦安郡腿好了之后,总要回学校去的,到时候如果她仍然没有找到稳定的工作,那么投稿这条线,能继续帮她维持下去。

    生活看似步入了正轨,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在无人的夜里,她有多焦急、多难安。她感觉自己就像茫茫大海上的一叶小小孤舟,在漆黑的夜里随风浪颠簸。快一年了,她一直在苦苦寻找岸上的灯光,举目四望却依旧一片漆黑。她仍然不知道岸在哪里,不知什么时候自己才能得以停靠。

    她瞅着纸半天,一个字也写不下去。

    伍兰舟让她逛公园。

    何不今天就去逛逛顾家宅公园,早就有同事让她去看看。

    梁琇租住的修齐坊,在金神父路附近,离顾家宅公园非常近。悠悠闲闲地走着,不出半个钟头就到了。顾家宅公园,也叫法国公园。就是那个挂过“华人与狗不得入内”牌子的法国公园。

    梁琇突然生出了一点斗志,想去会会这座曾经不可一世的园子。

    顾家宅公园虽以法式园林著称,但也有一部分中式设计。整个公园中轴对称,树木、花卉、池塘、山石,错落有致,景致着实吸引人。尤其在法租界中叫法国公园,比之其他公园听起来更像“皇室宗亲”,仿佛散发的雍容都更多了几分贵气。

    梁琇还没入园,远远就看到了一株繁花盛开的树,时不时就有小鸟在树枝间跳来跃去。因为总有游人驻足,她也走近多看了几眼。

    她不知道这树叫什么名字。树上满是紫色的穗状花,精神地向上翘起。单看一朵花,平平无奇的,但在远处整树望去,竟觉得能像上写意花鸟画的名作。画家在一团团浓绿里,一笔笔点下错落有致的淡紫色颜料,渐渐氤氲成花气,把整棵树笼罩得如梦似幻。

    嗯,的确挺美。

    进了公园后,梁琇弯弯绕绕地逛着,随着心情,没有目的地,随处可见的花花草草,让她心生怜爱。但很快,她就逛不动了。早上只吃了两块糕,一路走到现在,早已腹内空空。她捡了一条长椅子坐下。其实哪怕不逛,只坐着看看光景,也会有种现世安稳的错觉,偷得浮生半日悠闲吧。

    长椅夹在一排法国梧桐间。

    梁琇发现租界里的法梧真多啊,很多道路两旁都随处可见这种树,怎么到了顾家宅公园,也还能看到,就好像没别的树可栽似的。

    梁琇爷爷家在浙西的一座小城,她以前随父亲回去探望过爷爷。那里好多树她在北平见都没见过。印象最深的是香榧树,初次见时,简直惊为“天树”。苏东坡甚至都称赞过香榧树——“彼美玉山果,桀为金盘玉。驱除三彭虫,已我心腹疾。”这是爷爷当时教给她的,爷爷很疼爱她这个孙女,对她极致耐心,一遍一遍地教,直到她会背。

    按理说,那里离上海并不远,上海应该也有很多种树吧。但法租界仿佛被法国人用法国梧桐给霸占了。当年这些从法国引进的悬铃木,被冠名为“法国梧桐”,好像只有这样才显得更加洋气。梁琇心里隐隐地生出了不平。租界啊租界,不光中国人受着外国人的欺负,就连树的名字,都要被压半头。

    今天天气好,艳阳高照的,已经开始有些晒了。但是梧桐铺散开的枝叶遮住了梁琇头顶的那片阳光。树影婆娑,日影斑驳,阳光和树叶捉起了迷藏,光影就在她的身边变幻,引得她忽而起了孩童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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