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涌的墨色。 就好像……就好像幻境也在迟疑,究竟该如何评断云乘月的本次表现一样。 “这是……” 不知不觉,庄夜的眉毛拧了起来。他眉眼本就长得阴狠,方才笑时才好不容易阔朗了一些,现在那些阴冷重新汇聚,冻在他眼角眉梢,衬得他眼里审视的光无比冷厉。 云乘月也仰着头,望着那一团迟疑不定的墨色。 她察觉到了庄夜的视线,偏头看去,见他目光中充满审视,不禁再次诧异。 “你盯着我做什么?你在里面待的时间比我长,肯定表现得更好,前行得也更远。” 云乘月搁下毛笔,拍了拍手,语调有些懒洋洋的,像刚刚大考过后陡然放松的学生。她瞥了一眼庄夜的引路之光,尤其仔细地看了看对方写出的书文。 “你写的是个‘奸’字啊……唉,我想你大约是对的,那么个吃人的世道,就是要奸诈一点、狠心一点,才能保全自己。” 她揉了揉手腕,说:“不像我,死得早,也没做成什么事,就算侥幸过关,肯定也比不过你。” 这话她自认说得非常诚恳,然而微妙地,庄夜的脸色却更差了。 他一言不发,只是盯着那枚文字——那枚由云乘月写下的“人”字。他面颊的肌肉线条绷紧了,似乎他正紧咬着牙,忍耐着什么。 不错,云乘月写的正是一撇一捺,简简单单的一个“人”字。而且由于她并无成熟的大家字帖可以参考,凭自己写出的文字只是普普通通。 唯独那一捺长长地拖出去,令这个简单的文字改变了气质,变得好像一个伸长了手脚,有点发狠、有点无赖的街头流氓。 庄夜盯着那个字,一直盯着。不知不觉,他伸手按住了自己的胸膛;正是在幻境中,那支致命的箭矢所穿透的地方。 “……你为什么,”他咬着牙,顿了顿,“为什么要写这个字?” “……啊?” 云乘月发现了他的异样。她愣了愣。 “想写就写了,哪有这么多为什么。我就是这么理解的。” 她理所当然回答道,又半开玩笑问了一句:“你脸色这么差是做什么?总不能,你还担心自己不如我吧?” 一言既出。 庄夜的脸色更差了。 云乘月眨了眨眼,更加莫名其妙起来。 此时,属于她的书文台之上,墨色氤氲、翻涌不止,好似终于下定决心,总算要呈现出那一行简单的判语。 一行文字缓缓浮现。 接着,又是一行。 第一行文字: ——恨小以为耻,无毒以为辱,谓之奸。 第二行文字: ——舍生而取义,无道而如矢,谓之仁。 “这是什么?” 云乘月喃喃道。 这并不是对考生可以前行多少多少距离的判语。 看上去……这好像是这个幻境本身的书文? 在这两行文字上,云乘月感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正是她在幻境中所感受到的,灵力不断被压制的气息。其中还有大雪的冷气、城市的衰败之气、生灵的不安与绝望之气、好勇斗狠之徒一路攀爬的冷酷与得意之气…… 如此种种,交织为这两行书文的墨宝。 两行书文——不错,仔细感受,这两行字的每一个,竟然都是独立的一枚书文! 这二十六个文字,既各自独立,又互相照应,形成了一副气息冷寂、却又十足有张力的作品。 二十六枚书文!相较第一个梦之幻境,这幻境的力量何止强了千百倍?难怪这幻境颇有难度,甚至能够制造时间流逝之感。 云乘月恍然大悟。 “不过这样一来,从可能性上来说,成功观测书文的难度就降低了嘛。”她思索道,“不过,等一等,我写的文字不在其中啊?” 二十六个字,哪一个都不是“人”字。 反而是庄夜的“奸”字,不仅是二十六个书文之一,更构成了第一句话的字眼。也难怪他可以前进六里。若按照云乘月过去的世界单位来算,这里的六里大约有两千六百米左右,是很不短的距离了。 自然,也是对庄夜的极高评价。 然而,墨色仍在氤氲,又写出了新一行文字。这一次,出现的只是文字,而非书文,仿佛是幻境中有人随手写下的评语。 曰: ——见众生如见己,为仁者,为人也!m.coMic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