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车内探出头来,他鹤发鸡皮似的?脸上,方才隐约漾出些许温暖笑?意,稍纵即逝。 老人轻轻舒出口气?,却是与他俩话也不说,只?遥遥眺他二人一眼,便转身率着?那七八老者领着?太子入府。 太子余光瞥见他那欲盖弥彰模样,神色一瞬不豫却并未发难,指肚越发扣紧了手中佛珠,一言不发跟在老人身后?踏进门中,谢昭宁与连璋便也跟着?过去。 他们甫一入了古宅,绕过照壁,迎面便是萧瑟庭院,满目厚雪压枯枝,一派凄凉景象。 宅中安安静静,只?偶尔有鸦雀于枝头喑哑鸣叫一声,小年节里竟无多少人烟似的?,一眼望去,空空荡荡,寒风卷动阑干落雪吹入廊下,发出飒飒风响。 “有劳太子跑上一趟了,只?如今宗族人丁凋敝,有富余气?力经得起长途跋涉的?皆已回了江南老宅谋求生路,眼下也只?老臣与几位孤寡固守府邸,怕是连凑出一桌与太子吃饭的?人俱显艰难。”那老人探手引着?太子上了回廊,有意无意一句寒暄,却是字字格外戳心,太子举手投足虽雍容沉着?,面上却已现?难色。 待他们一路进到前厅中去,厅中亦显清寒,只?垂手廖廖等着?几位命妇——二三?老年、二三?中年,想来确实凑不齐皇亲国戚府中惯用的?一张圆桌,比往年更显萧条。 自五年前古氏家主?古昊英与其姊元皇后?先后?仙逝,古氏旧部也因此受到牵连,人丁本就不甚繁茂的?宗族一夕倾颓,一年不如一年、一日不如一日,如今也只?元皇后?那年迈的?老父身上留有三?品学士的?空衔,于太子母家壮着?些许声势,不至于让太子面上太过无光。 可?那三?品的?虚衔对于一个老人而言,却非荣光,不过一道枷锁,将失女丧子孑然一身的?他残忍困在异乡,不得于生前归去故里,与族人团聚。 老人待众命妇与太子作揖问安,便探手着?太子主?位落座,又嘱咐人上了茶点来,转身却见只?连璋缀他身后?跟着?,并无谢昭宁人影,不由惊诧问道:“你?三?弟呢?” 言辞间顿显亲昵。 “廊下看——”连璋唇角一动,话未说完,便见老人已兀自轻叹一声,谨慎换了称呼,又了然摆了摆手:“随三?殿下去吧,左右三?殿下也算是在这宅院之中长大的?,丢不了,开宴前再着?人寻他便是了。” 那简单一语似又戳中太子心底旧日伤疤,太子捧着?热茶小啜,见他二人只?一问一答间便显温情,原想避嫌遮掩亦是徒劳无用。 太子面容于氤氲白雾后?愈见黯然,不动声色瞅着?连璋应那老人一声,下意识便想贴着?他坐下,旋即又蹙眉起身,拢衣往自己右下手位置落座,不敢罔顾尊卑伦常。 侍婢上过茶点,鱼贯而出,转身反手阖上厅门,太子抬眸于那朦胧水汽之中便见厅门轻轻一开又重重合上,似将那微弱却暖人的?冬阳霎时夹断在了门缝间。 ***** 前院,照壁后?,谢昭宁果然直挺挺立在廊下那一排被厚雪压弯了枝条的?桂树下,仰着?头一动不动,也不知在瞧甚么,颀长身姿似青松临风,半幅侧颜玉似得好看,干净又温润,映着?一轮高升的?冬阳,越发衬得他少年华美又淡远清峭。 只?他周身却似缭绕着?浓重的?寂寥与哀伤,萧瑟寒风一起,绕着?他周身一转,便似要将那茕茕孑立的?人影融进冷风里化?掉似的?。 “……遥知天上桂花孤,试问嫦娥更要无。月宫幸有闲田地,何不中央种两株。”(注1) 恍然间,似迎风送来这么一句飘渺人声,骤然响在耳畔,宛若谢昭宁身后?正有潇洒青年饮了酒,以一副玉箸敲击着?铜樽在吟诗,醉态萌发间愈见风流多情本色。 谢昭宁周身一震,霎时惊喜循声侧眸,却见身后?廊下空无一人,只?余寒风卷着?满地落雪“咻”然拂过阑干。 他神情落寞一叹,又垂眸理所当然似得自嘲轻轻一笑?,便愈发惆怅得逆着?那风吹来的?方向转身上了回廊,扶着?朱红廊柱缓缓行过半座府邸,越加进到后?宅深处,眼前一草一木、一砖一瓦,无不熟稔于心。 谢昭宁直直走到后?厢中一户贴有封条的?独立院落前,方才停下脚步。 那院落颇为宽阔,院墙稍显高耸,环墙栽有一片松树,松果落得遍地皆是,七零八落得栽进平整的?厚雪之中,也无人前来打扫。 周遭静得骇然,杳无人烟,谢昭宁提着?大氅下摆一步一缓上得门M.cOMiC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