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却生怕对不起谁。 五官清朗有雅气的郎君睇目询问,“愿听听我的事吗?” 见女子点头,檀依徐徐道:“依原是吴兴一门小士族的正房遗腹子,因生父早丧,母亲诞下我后也病故了,被族人侵吞家产,霸占房田。我是吃百家饭长到十岁的,不怕女娘笑,十岁之前,我大字都不识一个。” 簪缨听着,从最初的忐忑慢慢沉静下来,他的经历竟与她有几分相似,轻声问:“后来你便遇到舅父了?” 檀依点头,“义父那年行商留宿在山庄,得知此事,助我夺回家产,又收养在侧,为我延请名师教授经学。” 这年轻的郎君温润一笑,“后来我问义父,为何相中了我,义父扳着手指头数:出身清白,少时逢困识恩知报,性子静能被压伏,还有,长得真俊。” 他故意模仿的口音,居然惟妙惟肖,簪缨忍不住轻抿了一下唇瓣,很快收住,小声道,“不要逗我。” “是。”檀依弯眸应下,“阿宝也是差不多的情况。你是不是以为义父从小便拿我们当童……当儿婿一样调教?其实不是,阿父只是口 头不饶人罢了,他待我等如己出,衣食住行无一不亲自过问,又手把手地教我商行道理,带我结识人脉,这两年,也将外围生意慢慢地移交到我手里,给我练手。义父总说,我与阿宝要配的是一个天底下最好的小女娘,即使机会渺茫,我们也得日日努力,变得越来越出色,才有可能给那个小女娘最好的一切。” 簪缨听得心里酸胀,她已明白了,这两个少年的成长经历的确与她不同。 她是被人一味地打压再打压,锁进笼子,除了一食一水再也见不到更广阔的天地;他们却是被舅父精心地栽培再栽培,带在身边行走四方,给他们阳光雨露,给他们见识一切世态的机会,让他们如松竹拔节,长成顶天立地。 可她依旧摇头,“你们出色,是你们自己努力本该得的,不是拿来配谁的。我之前……都不知你们的存在,这不公平。” 松松两鬟髻,随着她的动作轻微一晃,黑亮到极致的发丝甚至泛出幽蓝光泽,如同两片起风的山岚,兜住少年心怀。 檀依捏起手指,费了些力气才让自己收回视线,没有失了礼节,轻呢:“没有公不公平。阿缨,我十岁前活得贱如草叶,若无义父有心为你选夫,世上便无檀依,我终此一世,也许只是个浑噩农夫。所以我从小便知道你,知道远在繁华京师里,有一颗小小的发着光的明珠,这颗珠子的光照到了我,我才有机会改头换面,过上从前想也不敢想的日子。 “非止如此,我还知晓,倘有一日我有足够幸运,甚至可以带那颗宝珠回家,从此日日珍拭。故而我十岁以后的每一天,皆在如此期待的快乐中度过。” 檀依抬眼望着她,“所以不是你乱想的那样,而是我知你在,卒当乐死。你若不喜欢这个说法,那么,我便为长久以来因你得到的幸运与喜乐,在此郑重谢你一声。” 他说完,才发现面前的少女已经面红耳赤。 檀依反应了一下,后知后觉地放轻声音,似羽毛拂耳,“阿缨,我不能如此唤你么?” 嘴里问着能不能,这不是又叫了一遍?簪缨不懂,这人看起来温和无棱角,说出来的话,怎会直白不藏锋。 她捏着汗濡的掌心想要避走,又觉那样太没出息,于是不看他的眼睛,强作镇定道:“若希望落空,岂不痛苦。” 檀依诧然失笑,“仰头望月,岂会因为伸手够不着而难过?”他无比自然道,“小娘子是我心里的月亮啊。” 簪缨在他坦然的笑容中猝失所感,唯有心跳一声一声,咚咚敲击着耳膜。 “看起来小娘子同那位郎君谈得挺投机。” 假山旁的徐寔开口说。 这处离得大堂远,听不见他们说话声,却能看见那对年轻的身影隔案谈天,状若亲近,还有越聊越向前倾偎的架势。m.CoMIc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