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霭还是那么厚重,堵住拼命往外劈裂的光。事情足足发酵了一个月,李先生终究还是没能坚持到走出收押室的那一日。警察对伊万和蓓琪的逮捕失败,转而寻向其他目标,但由于局势复杂,拉锯战比以往更艰深持久,直到一个月后他们才认定中文学校等人无辜而全部释放,李先生却早已不幸停止心跳和呼吸。此事激怒了当地一部分华人,他们在爵禄街举行葬礼,捧着李先生的遗照在大街上行走。报纸刊登一张照片,外人看来闻风丧胆,而熟人见了只有肝肠寸断,留下挥之不去的记忆。 裘子颖在旧金山找了各种途径才找到克劳德任职的伦敦小报,从这里目睹这张令人心痛的照片。黑白底照,丧服并排,花圈和冥纸贯穿头尾。她突然想到离开伦敦的那个早上,飞机升向高空,机油味愈来愈浓,阿加莎坐在旁边紧闭眼睛,庄重地在胸口划十字祈祷,希望上帝保佑这里的好人。她呢,不告而别,整个人僵在那里,呆呆地看着阴沉的云雨。世界是滚烫、模糊、易坠的,把世界抛去的眼睛肿得像核桃。她早就流干眼泪,答应自己不会再这样,即使连乘务员说话也听不见。 那也是裘子颖最后一次见到蓓琪。她问蓓琪为什么要救自己,蓓琪把手链还给她说没有为什么,伊万认为你有利用价值,而我服从命令。两人在暗处再次拥抱,蓓琪沉默半天才讲道,其实你是第一个在伦敦对我讲上海话的人。裘子颖幡然醒悟,原来她当初在歌舞厅看到的失落是真实的。 阔别一段时间的旧金山没有多少变化,烈日一如既往把马路照得刮油反光,马路两边招牌和灯笼林立,西美鸥盘旋感到密密匝匝的惊奇。左边排金山银行、糕粉家具,右边列报税单位、图书中药,跟着货车屁股从招牌的夹缝中远眺,是那座连接旧金山湾和金门海峡的金山大桥,立于天水之中。“裘世德”牌匾下方挂一副对联,尚存的新年气息定格在那里。药铺盛开的水仙散发迷人馨香,招致一只托梦花蝶,飞到裘子颖的肩上。洗衣店已经关闭,门前不再有藤椅和葵扇,也不会有善美老太婆的叽叽咕咕,但花蝶来人间有朦胧秘密。 裘子颖回家一个月,正好是她的生日。李婉平和裘世德特意烧一顿好饭菜替她庆祝,倾注感情研究腌笃鲜、扣三丝和酒酿干烧大虾,就为了让她感到回家的安心。手艺依然是好手艺,夫妻搭档多年早有配合,一个举砂锅熬高汤下鲜肉和春笋煮个酥软,一个切菜丁和肉末把上海菜饭炒得油香,那道扣三丝是俩人一起弄的,需切鸡丝的精细刀功,也要煲鸡汤的准确火候,丝细密,汤清澈,盛进烟波蓝瓷碗亮一道海派名菜。饭后甜点是桂花糕,李婉平端着晶莹剔透的糕点,避开帘子,送到桌上。裘子颖吃了,看起来高兴,没人知道她心底在想什么。 到了深夜,夜色和香气在熟悉的房间回荡。李婉平让裘子颖枕在自己的腿上,一直摸她的头发,抚她的额角,终于问道:“你是不是还有很多心事?” 裘子颖伸手圈着姆妈睡衣的法兰绒,堆立羊毛,又抚平整。二人长远没这样感受母女亲密了。她停下手,不知该讲还是不该讲,只把能讲的先讲:“读到报纸,看到许多熟悉的人。” “他们怎么了。” “我刚到伦敦,第一次翻他们的华文日报就读到一篇令人佩服的文章,我从来没有机会和那篇文章的作者见面交流,最近他们给他举行了葬礼。” “是一个遗憾,”李婉平看得通透,“小囡,除了这个,你要学会放下其他。” “不需要……” “我知道你有时候为了别人睡不着。” 裘子颖爬起来,不争辩,接受她犀利的眼光,告知她放下的方法只有一个,“我要继续深造。”她要用读书麻痹自己,用工作填压自己。她走了,他迟早也会忘记自己,不能这样下去的办法就是把自己埋进书堆里,再也不能分出心思想念他。 “在这件事上面,我从来阻止不了你。”李婉平温柔地笑,然后问:“善美老太婆给你的锦囊收好了吗。” 裘子颖犹豫了一下,答道:“我把这个护身符送给比我更需要它的人了。” 李婉平没想到她愿意将此拱手于人,“这是善美老太婆的叮嘱。” “我一直好好的。” “你发生了太多事情,已经超出我和你爹爹的想M.COmIc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