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由觉得惧怕。这种惧怕不能在太皇太后跟前的人表露出来,只能死死攥紧了在锦被中掖着的手,寸把长的指甲深深嵌入皮肉,饶是这样痛,她面上也只能得体地笑着。 其实她一向睡得都不安稳,迷迷糊糊地发着热,做着梦。好容易睡着了,梦见旧时岁月。她是家里唯一的女孩儿,阿玛额捏四十岁上得了她,作宝贝似地养着。按着旧俗,家里人人都要唤她一声姑奶奶。老话儿说,鸡不啼,狗不叫,十八岁的姑奶奶满街跑。从前的日子好像是没有什么忧虑的,在玛玛和额捏房中问安,顺便消磨一段时光。进了早膳,就带着使女们四处淘气。她多想就这么一直梦下去,梦到老,梦到死,梦到永远不会醒来。那样就不会在骤然惊醒的时候,发现他们都不在身边,只有她自己,只有她自己一个人,被拘在这四方城里。 她小时候不足,常犯梦魇。玛玛疼爱她,便带着她睡。常常半夜惊醒,玛玛总在身边,把她护在怀里,轻轻地叫着她的名字,拍着她的背脊,哼着不知名的歌。玛玛的手那样软,又软又暖和。可是为什么那天玛玛的手又那样凉,那样绝情,任凭她怎样哭,玛玛也不再理会她。 她其实更愿意去宁古塔的,与其在这锦绣堆里浑浑噩噩地过日子,胆战心惊地过日子,不如跟着阿玛额捏一同流放,或者在当日立时死了就好了。只要一家人还在一起,死了又有什么关系?死了强如活在这紫禁城里好,更何况这紫禁城的主人,抄了她的家,灭了她的门。 芳春见她怔怔地,一双墨丸似的眼睛再没了昔日的灵动,只余下深深的苍凉和空洞。整个人灰败而失神,不像这个年岁的姑娘该有的模样,倒像是一截即将枯败的朽木。 舒宜里家的事,她是知道的。万岁爷用了那样凌厉的手腕来惩办,可见是坏了多大的事。舒家的老夫人与当今太皇太后,是一母同胞的亲姊妹。虽说身份地位到底不一样,老姊妹情分还是在的。抄家流放,一门里的男人女人无非有几种去处,宁古塔是苦寒之地,别说在那里活着,去的人半数都死在了路上。若是发与披甲人为奴、或打、或杀、或卖,这样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儿家,别说一门里最亲的不忍心,便是她这个外人听了看了,也不忍心。 这些日子,太皇太后刻意没来瞧她,可是慈宁宫里不缺耳报神,她人品性子怎么样,太皇太后过了耳朵,听在心里。到底是大家里出来的人,行止有度不骄矜,若不是因为这一遭变故,定能找到称心如意的好人家,嫁过去便是当家的主母奶奶,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地过完这一生。 人生有诸多变故,更何况在天家手底下当差。人前看着风光,其实命都攥在主子手里。主子高兴了,抬举你,狂妄自大把主子惹恼了,杀你不过是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的事。 或许这就是帝王心术吧,芳春想着。皇帝在太皇太后跟前至孝,待她们这些跟前人也温和,从没说过什么重话。苏塔是太皇太后的陪嫁,她是太皇太后入宫来跟前数一数二的得意宫人,因此皇帝也敬重她们,唤她们一声玛嬷,时常放恩赏给她们。若不是她跟着太皇太后这么些年历练下来,她几乎都快忘了,那个笑着叫她玛嬷的人是这天下的君王,在前朝,他有着这样厉害的雷霆手段。 芳春有心宽慰她,见她没有回话,只是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便软声说:“如今姑娘在慈宁宫里,便不用惊也不用怕。老主子是最温慈不过的人了,姑娘有老主子庇佑着,不必忧愁什么。” 摇光这才回过神来,脸上腾地一热,知道自己是坏了礼数。外头总算放晴了,太阳慢慢挪腾了出来。黄澄澄的日光落在五蝙捧寿剔红漆盘中央的盅子上,倒显得贴上了一层金箔似地,细细碎碎地发着光。 她盯着那一盅燕窝,只觉得五脏六腑被搅动得翻腾起来。头又开始晕,甚至想呕,她死死地忍着,面上仍是一幅宠辱不惊的神色,只是显见透出了几分欢喜来。她挣开被子下了炕,朝芳春磕了三个头,嘴里说着“奴才谢太皇太后、万岁爷恩典。”细腻的皮肤重重压在温凉的地面上,她只觉得浑身作烧,并不觉得冷。 芳春亲自搀了她,这姑娘在礼数上如此谨m.coMIc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