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看看,如何?” 晏少昰:“甚妙。” 乌都小心把脸上的面具摘下来,他皮肤白,天天畜牲奶喂着,小脸白得发光,眼底两抹青盖不住。 晏少昰扫一眼:“夜里睡得不好?” 小孩呼吸又轻又缓,说话总有种斟词酌句的郑重:“眼皮一直跳,梦里,我没见到晓晓。” 晏少昰且才笑了声“你这是近乡情怯”,就听乌都大喘气接了下一句。 “……我梦到,我死在去京城的路上了。” 山鲁拙缝眉毛的针尖一抖,戳了自个儿手指一血窟窿,连忙吐了三口唾沫:“呸呸呸,童言无忌,神佛莫怪!” 他一张嘴就是聒噪,被殿下一双锐目盯来,只得悻悻走了。 乌都捧了个红薯暖手,小口咬开一个尖,慢慢沿着丝咬下去。他和贺晓一样,对一切食物都是极珍惜爱重的样子。 “刚穿来这地时,我特别怕自己死在这儿……草原上没有大夫,有巫师祛咒,也有巫医熬草水,那不是草药,我说不好那是什么,大概是草木灰煮水,再宰一头羊放血,羊死了,就把病魔带走了。” 乌都把自己的小细胳膊凑到他旁边,比了比,不过晏少昰两根手指粗。 这具身体太虚弱了,一场风寒就能要了他的命。 “我总是病啊病,一个月病两回,耶律烈养自己娃娃都养死了好几个,何况一个没爹没娘的我。我就天天吃肉蛋奶,努力补身体,可吃了那么多肉,还是细胳膊细腿的。” 起初,晏少昰挟笑听着,后来渐渐笑不出了。 乌都说:“我知道草原的形势是什么样,我也知道咱们边关在打仗,战况不太好……” “耶律烈总是骂元人坏,打仗不讲道义,从兵到将都是坏种,骂了也没用,蒙古兵太厉害了。” “可每一次蒙古兵追杀他,耶律烈都能恰到好处地逃走,因为他有探子,他有几千个探子,草原上每个小部族里都有他的眼线,什么风吹草动都会传到他耳朵里。” “殿下你没有探子,就形同没有眼睛……我想,我还是去竞聘大萨满,做您的耳目,给您传消息吧。” 晏少昰蓦地抬眼,心尖狠狠一缩,似戳进一根针,泛开细细密密的疼。 从兵家谋略说,他早知道什么是最好的破局之法,影卫知道,耶律烈也知道,只是他们所有人全闭紧了嘴,一字没提。 几万元兵从北面踏江而来,围了镇子,整个托克托县都成了插翅难飞的绝地。 胜州形势不明,可元军敢纵深直入,胜州必定已有失地。此时要调大军来援,势必要动大同的布防,而一旦大军来援,炮头直指这么一座小镇,元兵一想便知二官镇上有身份极贵重的人,那又是另一重危境了。 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这个能掐会算的大灵童被萨满族带走,瞬息可解危局。 可让一个小孩破局,是无耻,是丢人,甭管他是不是有一个成年的灵魂。阴险奸猾如耶律烈,都憋着这话没提。 乌都自己提了。 他们各个满心杂念,满腹算计,不如这孩子一双眼通透。 晏少昰沉默着拍拍他的肩,只觉掌下的肩膀羸弱,经不住他一握。 “还没到那时候,再等等。” “我想了好久的……”小孩坐在椅子上没他胸口高,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 隔日再进镇,这镇子已经大变样了,悄无声息地换了掌权人。主道上有蒙古驻兵,街头街尾都搭了请灵台,摆着猪牛羊供奉,年过半百的巫士双手朝天,唱着请灵曲。 “吽祢达垢!吽祢达垢,辛达瓦……” 曲调悠扬,乍一听像是牧歌,实则最古老的教义里野蛮亘生。 满城缟素,目之所及全是白衣黑帽,白旗,这在他们眼中最不吉的颜色,却是草原百姓眼中天地的颜色,白日黑土,白山黑水,是万千事物最吉祥的颜色。m.COMIC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