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铺设什么皮壳,抹墙灰浆需要的硬度,各构件之间如何连接…… 再往后翻,甚至连一根烟囱要用多少块大砖,每块大砖需要磨去多少角度,好叫这些砖砌成一个直筒状,都在图上标得明明白白的。 年掌柜满眼震惊地看看图,再瞠目结舌地抬头,看看眼前这扎着个马尾巴、还没学会自己梳髻的姑娘,直似见了小神仙。 饶是他坐在马车里,宁头抵着马车顶,也要躬身打个千。 “奴才眼拙,竟小觑了姑娘,只当姑娘与主子……今日方知,您才是主子身边的能臣虎将!有姑娘这样的大才辅佐,我们这些背井离乡的愚人便放心啦。” “没有的事,瞧您说得……” 唐荼荼有点脸热,忙扶他坐下,一张挨着一张仔细讲图。 “您雇人修路修得太及时了,只是这条乡道不行,还不够宽,得有官道那样的宽敞和平整。绿矾加工之后的硫酸经不住磕碰,马车走到路上不能有大的颠簸。” “天还没暖和,不好施工,浇筑成不了形就冻崩裂了,等二月底再开工。” “您千万留意,建材我不要石灰砂浆,这里头写了一种泥料叫混凝土,几样原料都易寻,劳烦您替我找找,照旧是有多少要多少。” “眼下没有屋舍,搭棚也能凑合一阵子,但我急需几个污水池,两条排水沟。用完的废水很脏,沟底必须砌实了,直接通向海河中,一定要挑下游没人用水、方圆五里也不种庄稼的地方,不准往农田山林里排。” 难为年掌柜和影卫都是见过世面的人,她几句话就要修路,要建厂,年禄台竟也只震惊了一瞬,一口唾沫咽下去,双目灼亮。 他被发配到这偏僻地方,卖了二十年的酒,快要忘了年轻时提刀策马的日子了,做探子、守信报桩点的大抵如此,活得越来越没滋没味。 年过半把了,竟还能有给主子办大事的一天! “姑娘还有什么吩咐,只管说罢!” 唐荼荼不知他怎么忽然激奋起来了,愣了一愣,很快想到了别处。 “还有,京城城东有个琉璃厂,这几天会往天津送几车琉璃瓶。我留的是府里的地址,劳烦您帮我转运来这里,多谢。” 马车里几大缸盐水咕噜着,碾转回了县里。 来时,县道是有衙役和民兵设卡的,检查人畜有没有红眼症状,只消看一眼便放行。现在不止是看一眼了,还要把一波一波的百姓拉到告示栏下,阅读赤眼病的防疫细则。 认字的自己看,不认字的由书生朗读。 目之所及,路上的百姓几乎人人都知道护着眼睛了,戴帷帽的少,帷帽贵,多数是草帽前缝块细纱挡着。 这就好,不论汤药还是盐水,治疫永远是滞后的,人人都有了防疫的警惕才能行。 等到了印坊,唐荼荼跳下马车,顾不上歇息,指挥人把水瓮往院里抬。 他们没有能延长保质期的容器,水瓮上头只扣了个盖子,今夜盐水一结冻,明早再化冻就未必纯净了。 她离开七日,印坊里的仆役换了一批了,先头的几乎全部感染,都是干粗活的,没法天天盯着手干不干净。 唐荼荼一路往后院走,一路吩咐医士:“眼里只出现血丝的病人在哪几个屋?这药疗效不知,咱们从轻症病人的屋子开始试,眼底已经爆出血点血片的病人且等一等。” “把瓷杯瓷碗烫洗干净,医士到这边来学操作。银管珍贵,别丢失,每给一个病人用过之后都要烫洗一遍。” 细管是纯银的,形似一个长脚漏斗,这头倒水,下头会形成淅淅沥沥一条小水流。 唐荼荼坐在椅上,脑袋快要歪抵到右边肩膀了,等着杜仲给她冲洗眼睛,一边还要忙着给医士授课。 “冲洗也有冲洗的诀窍,要像这样歪着头,从内眼角往外眼角冲。盐水把眼里的脏东西带出来,直接顺着侧脸颊流走——要是换个方向歪头,脏水不就又流进另一只眼里了吗?” 她说话间五官都不消停,稍不留神,眼角差点戳在银管上。 杜仲皱眉:“噤声吧你,谁没长眼睛,看不明白如此浅显的道理?”m.comIC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