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给他续半年命,这半年,你们需得每隔三日来我这儿清疽——如此,还要我治吗?” 他说得细致,宛如钝刀子割肉。 黄家人濒临崩溃的精神受不住这折磨,老太太头一个翻了眼,全家又大呼小叫地围上去,被杜仲施了两针送到旁边休息了。 唐荼荼才挤出一个字:“你……” 杜仲知道她要劝什么,很轻地一点头:“我想试试。” 唐荼荼便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半个月前,听杜仲“行医当有断舍”论时,最难受的是她。到了眼下这境地,最犹豫的反倒也是她。 眼看着黄家人愁容满面,在“完完好好地把人送走”,还是“赌那半年”中抉择。 唐荼荼望望他们,又看看杜仲,她搜刮着脑子里那点医学知识,不甚有底气地插了句话。 “我听你的意思,既要反复清疽,又是剥后背皮植皮到大腿……原则好像是尽量给他保住两腿,是么?” 她拿自己手臂比划:“我不知道自己理解错了没——你是说他双脚完全坏死,两条小腿皮瓣坏死,截去两脚是怕脓毒跟着血走?” 杜仲点头。 唐荼荼渐渐觉得自己思路对了:“但植皮感染风险太大了,腿上是溃疮,后背又添一大片新伤,稍有不慎就会要命。” “那如果是直接截肢呢?他两条腿都这样了,就算能保住这腿的外形,也是肌肉萎缩不能行走,那留下腿又有什么用呢?岂不是两根只能套进裤子里的摆设?” “直接截去小腿,能保住命么?” 唐荼荼问得很慢,等着杜仲思考。 杜仲思路是受限的,他没见过后世尖端的医疗技术,没见过助行器,没见过轮椅。 别说是这身体发肤、不敢毁伤的年代,哪怕后世治疗也是以保守为先,能截一次不截二次,能小截肢就不大截肢。直到一次次复发感染,小截肢没效果了,才一路上升到高位截肢。 但他们没有那样的条件,没有试错的机会,即便这是寒冬,不是最容易感染的盛夏,植皮感染和腿毒复发的风险还是太高了。 “……直接截去腿?” 杜仲双眼沉沉盯着地。 他深思的时候,表情总是没一点温度,与传闻里那些治病救人慈眉善目的神医没个相似。 黄家人听到这句,全屏住呼吸望来。 他们甚至还没想明白“截去腿”的人是什么样的,听到能保命,连忙扑上来抓住了这根稻草:“我家愿意一试!” “既如此,且等我一日。” 杜仲望着院里那棵秃头老树,淡淡说:“我得翻翻医书,背熟步骤……截肢术,我师父亦从未用过。” “但你们需得想清楚,截去腿,他就只剩半截了。” 黄夫人呜咽声止不住了,抖个不停,黄家全家没一个能顶门立户的,全依依盼着她拿主意。 半晌,黄夫人止住了抖,咬牙:“我这就回去变卖家财,就依你们!治活治不活都听天由命了。” “小杜神医要给人截腿”的消息,不出半日,传得整个衙门都知道了。 衙门里从前衙到后院都静静悄悄的,全等着杜仲看完医书,早早熄了灯。谁也不敢吵,要让小神医睡足四个时辰,耳清目明了,明儿才能不出岔子。 满衙门连官带仆将近百号人,惊疑的,好奇的,不看好的。彻夜难眠的黄家人临时抱佛脚,抱着菩萨念了一夜的佛。 只有唐荼荼这个后来者知道,这是真正有着跨时代意义的手术。 前人的截肢术截手指、截脚趾,病端都在肢体末梢,过往史载医书里,从没有过以规范的手术流程、行双侧大截肢的先例——战场上一刀斩断腿的不能算。m.coMic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