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世医学有各种各样的影像技术辅助手术,即便是末世,医疗资源也从没敢缺过。科技大爆炸之后,人们崇尚尖端科技,机器人手术代替了精细人工,唐荼荼也受过伤,缝过手、接过骨,手术做好之后几乎一点痕迹也不留。 而这个时代连影像都没有。不拍照便开刀,跟闭着眼睛做手术没什么两样,除非靠解剖人体多次实践,走熟能生巧的路。 王太医道:“几年里,祖母下刀越来越准,到最后,剖皮拆骨犹如庖丁解牛一般容易了。” “她每回从义冢回来,身上的尸臭味就好几天不消,连祖父都不敢与她亲近了。家里人人都不明白她是做什么。那时我家还在老宅,四世同堂,后宅的闲言碎语许多,老祖宗骂她是中了邪。” 一个女人,在摆满了尸体的义冢生活,把自己活成了全家人心里的恐怖片,没人支持,也没人理解。 唐荼荼几乎没办法想象这是什么样的绝境。 “祖母全都置之不理,她只对我说,人之身体精妙至极,一点儿错都不能有——大到开胸、剖腹,要是刀子前一厘,剖穿了肠道,肠道污物漫入腹腔,就会要命;小到婴儿脐带断截,要是手上不干净,一个肚脐炎就要了婴孩性命。” “一条没洗净的线,缝在皮肉上,会溃烂要命;哪怕剜掉一颗烂牙,稍有不慎,也可能会要了病人的命。” “筋是筋,骨是骨,各有一番奥秘,不是所有病一碗汤药灌下去就都能治好的。疡医不能错一刀,刀尖失之毫厘,一条活生生的性命就没了。” 日头偏西,晕黄光线照在王太医脸上,照得他几乎不似俗世人,而是个满眼慈悲的圣人。 唐荼荼透过他,看到了那位江神医一样的医魂。 王太医:“我祖父是个恪守教条的老大夫,当祖母她是魔怔了,气得要与祖母和离——谁知和离前夕,宫里宣召,叫京城各家医馆派名医去给一位王爷看病,祖母也去了,她替那王爷摘了一只病眼。” “摘除……眼球?”唐荼荼失聪般,重复问了一遍。 王太医点点头:“直到那时,全家人才知道,祖母所做的一切都是有用的。义冢怕什么,剖尸怕什么,疡医修学当如是。” “我这一辈儿的兄弟们都视她为神仙人物。也就是从那以后,老祖宗们才慢慢松口,让小辈儿们学用刀的。” “那真好……也算是没浪费江神医的心血。”唐荼荼胡言乱语回了几句。 听到马车停了下来,她深喘了一口气,偏头往窗格外望去,王家宅子已经到了。 青灰石砖,瓦片顶,没官家宅邸风光,却很通敞,大门比普通民宅体面得多。 进了院儿,里头也大,三进的宅子看不见什么人,除门房坐着个老仆,喊了声“老爷”以外,没看着别的伺候的人了,冷清清的。 王太医引她往里走。难得有客,那老仆跟前跟后,不知道怎么待客,抻着脖子目送唐荼荼进了中院。 王太医大概也觉得寒碜,冲那老仆摆摆手,叫他自去忙活,笑着说:“分家以后,老宅就不剩多少人了。几个兄弟都开了医馆和药房,挨着铺面去住了,都不愿意做御医的。” 御医不好做,官品低,事儿却多,远不如民间开个医馆自在。再厉害的大夫,进了宫都只是奴才,留在民间却是德高望重的神医。 唐荼荼步子紧迫起来,紧紧缀在王太医后边。直到转过二门,才看见许多人。 一览无遗的空旷院子里,有两位老人、一位中年太太,带着几个少年人,全围在一张大台桌前,轻声絮语着什么。 唐荼荼一眼看到那老妪清癯的背影,窒紧了呼吸。 直到那老妇人转头,含笑喊了声“回来啦”,而王太医唤她“母亲”,唐荼荼才蓦地回神,呐呐笑一声。 ——是啊,王太医说了,他那祖母已经与世长辞了。 她往人堆最中间望去。 那台面实在大,是张大石桌,上头铺着几层干净的竹纸,又平卧了一只蓝孔雀。 这孔雀漂亮极了,双翅摊M.cOMic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