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明淮犹豫半日,道:“好。” 沈信看着他,又是一笑,道:“你不准备禀告皇上?” 裴明淮道:“又何须从我口里说?我是不愿作这恶人,留得一分,便是一分。” 沈信道:“若是实在不能再留情了呢?” 裴明淮沉默良久,方道:“有些事,若是为了自己,明淮是死也不会做的。若是做了,又如何对得住老师的一番教诲?但若是为了家人……说不得,我也不会容情。苏连吴震总说我不该心软的时候会心软,我只是……我实在不愿看我自己变到无心无情的那一日,总想留得一份仁慈之心。但……究竟能不能办到,我也是不知道了。” 沈信点了点头,道:“好,说得好。”他朝窗外望了一眼,苏连远远地站在茉莉丛中。“明淮,你留苏连在身边,总归不是好事。” 裴明淮一怔道:“老师知道?” “长得那般像,一看便知道了。我一眼能看出来,皇上又怎会看不出?”沈信叹道,“崔浩的事,说冤也是冤,说不冤却也不冤。” 裴明淮道:“老师说得是。任他权倾一时,只要是触了皇室的忌讳,说杀便也杀了,说灭族也便灭了。只可惜崔浩枉自聪明一世,自比子房,却也看不透这一点。家师倒还看明白了,早早隐退,否则我看也难免杀身之祸。” 沈信点头,道:“说得是,你说我迂,崔浩还比我迂了十分。先帝对他说‘务从实录’,他原原本本写了也罢,还刻上石碑放在路旁。先帝对崔浩可谓宠幸至极,说言听计从也不为过,崔浩的这辈子,走得是太顺了,是以他都差不多忘了,有些事是不能碰的。以彰直笔,用垂不朽!嘿!崔浩对我说的这话,现在还在我耳边打转,时不时地便想起来。他是雄心满满,想要刊石垂文,图芳万叶,却没想到害了自身,连那百余名修史的汉族士人,一同都害了。这国史之灾哪……以后修史的人,怕是一想起崔浩的教训,便战战兢兢,略有一丁点不能说的事,便绝不敢下笔写了,史书要写成甚么样子,那还不是皇帝说了算的?” 裴明淮回味沈信今日所说的话,只觉心里似明似昧,好似有些明白,又好似不明白。见沈信两眼闭上,脸上皱纹交错,神情疲累之极,便起身道:“老师不必想太多,好好歇着。别的事,自有明淮担当。” 沈信点了点头,隔了半日,道:“你唤苏连过来,我有话想对他说。” 裴明淮一怔,沈信道:“你放心,我不是要提他的身世。” 听沈信如此说,裴明淮只得叫了苏连过来。苏连也甚是惊奇,道:“沈太傅,唤我有何事吩咐?” “……苏大人。”沈信的声音,微弱地飘了过来,“今日老夫求你答应我一件事。你若是现在不明白,也无妨。我这辈子,教出来的最得意的学生便是明淮,我只盼他今后,无论何时,都记得我教给他的东西,也不要忘了今天他对我说的话。若他有一日忘了,你务必记得提醒他。” 苏连一脸茫然,见沈信望了他,白发飘动,意极殷切,又看了看裴明淮,只得道:“是,下官记住了。” 裴明淮走出了沈信的书房,轻轻掩上了门。苏连跟了出来,低声问道:“公子,沈太傅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明白。反正也不算什么事,你应了他便应吧。”裴明淮摇了摇头,方才的那些话,真是每一句都只能藏在心里面,决不能宣之于人。 苏连看了一眼裴明淮,道:“你看着实在神色不好,沈太傅究竟跟你说了什么来着?” “我没什么,好得很。”裴明淮苦笑一声,道,“只是听老师一番说话,觉着自己如今做的这些事,好像都没什么意思。” 苏连奇道:“公子何出此言?” 正在此时,吴震匆匆忙忙地走了过来,一见苏连就干笑几声,苏连把头一扭,转身就走了。吴震转向裴明淮,道:“沈太傅可有对你说什么?” 裴明淮一呆,道:“没说什么。”吴震叫道:“那你跟沈太傅说了这么久,都说了什么啊?” “这……”说是说得多,但好像对于现在的事,一点帮助都没有。裴明淮只得苦笑,道,“老师他也不知道什么。” 吴震道:“我就不该指望你!”又道,“来来来,我有事要问你。我这一回,可是找到了好东西。” 裴明淮道:“问我?” 吴震拿出一块叠得整整齐齐的丝帕,一层层打开,道,“我方才在柯罗身上找了整整半个时辰,我都要吐了,终于让我找到了这个物事。” 丝帕上的东西,碧绿的极薄的一小片,嵌有金丝,只有人的小指甲盖般大,也亏了吴震能找出来。M.coMiC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