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恰好也是发薪日,周焕一早上了工,辛勤地跑了好几个地点的外送,晚班的工读生临时请假他也自愿代班,一路上了十二个小时的班,拿着赚来的几千块薪水返家,准备和母亲一起过生日,却在踏入家门时又一次看见父亲高举椅凳不断往母亲身上痛殴。 当时,母亲被打得满脸是血,整个人瑟缩在墙边不断求饶,而那块草莓蛋糕连同盘子摔碎成一地狼藉。 在看见这样的景象后,周焕失去了理智。 他自厨房抽来砧板上的刀,疯狂往周渊背上砍。下手的第一刀就削过脖颈,鲜血喷溅而出,周渊痛得哀嚎,瘫跪在地,周焕却没有停手,杀红了眼,不断朝他挥刀。 热烫的腥血随着每一次抽刀飞洒,溅湿了少年身上的饮料店制服,溅湿了他持刀的手,溅湿了他狰狞的面孔,也溅湿了瘫坐在地上痛哭失声的他母亲的脸。 遍地血流成河。 周渊身中多刀,失血休克,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周焕拿着刀站在他腿边,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已然痛苦扭曲的面容,目光最终停留在还有着微弱起伏的胸膛。 而后,他想也没想,举刀向下,刀尖贯穿厚重的肌肉组织,刺入脉动孱弱的心脏。 刀锋剐过软肉,陷入血洼之中,漫出黏腻的水声,他冷眼看着眼前一片血肉模糊,面无表情地将刀抽出,鲜红的血如涌泉般喷溅而出,把世界染成了面目全非的暗色。 在女人歇斯底里的尖叫声中,恶魔就此失去了呼吸和心跳。 他死了。 终于死了。 确认那人没了气息,周焕五指一松,沾满血色的刀自高处掉落,摔出一声鏗鏘,宣告这场救赎的杀戮结束,也宣告他母亲终于能从这场恶梦里解脱。 而他的人生,也从那一刻开始,掉入了另一座炼狱。 有关周焕一家的事,多是周焕被羈押后,直至判决做成之前,许芝兰以承审法官调查事实为由去少年观护所探望他时亲耳听他说的,极少数则是从当时的街坊邻居口中得知。 每一次去找周焕,她总是不断引导他说出后悔,想藉此替他争取更多减刑的空间。 可每一次问起,他总说不后悔。 他说,他永远都不后悔自己杀了那个人,即使再给他一百次、一千次,甚至一万次重新选择的机会,他也会杀他一百次、一千次,甚至一万次。 由于这案件是当时社会瞩目的重大刑案,也是国内第一件犯罪行为人非家暴受害者案例,政府部门及社会舆论都给予了高度关注,许芝兰纵使心有怜悯,却也无法在量刑上有太多宽容的空间,最后只能综合考量周焕犯案时所面临的危害情状及心理状态,稍微平衡他过度残暴的犯罪手法,将刑期减低至八年一个月。 判决结果宣判那日,周焕当庭表示放弃上诉。 判决生效后,刑期正式执行,满二十岁那日,周焕从少年观护所移交至监狱。 周焕服刑的期间,许芝兰每个月都会抽空去探视,问问他需要些什么东西,而每一回周焕只会请託她带些书籍来给他。 除了书之外,周焕不曾要求过其他物品,连冬天时她特地给他买的绒被他也拒收,只希望她能够暂时替他照顾他母亲,之后出狱,他会想办法把钱还给她。 当周焕服刑的日子逐渐接近四年,许芝兰开始和他谈有关假释的事,但周焕的态度十分消极,完全没有想提早离开牢狱的打算,她只好特意请託狱所里认识的朋友,把那封她擅自替她写好的申请书以他的名义送出,成功替他争取到了假释的资格。 然而,从监狱里出来之后,周焕的人生遭遇到了更多的困难。 一个高中肄业,连大学都没念,身上还背着前科的孩子,无论投了多少履歷都是石沉大海,连餐饮店也不敢聘他当外送人员。周焕沦落到只能去工地做粗活,每个月领不到一万五的薪水,还得和好几个外籍移工挤在破旧工寮里不到三坪的简陋宿舍里。 每个月领了薪水后,除了留下餐费,周焕把大部分的钱都给了许芝兰。 这样四处打临工的日子过了两年,曾与周焕在狱中短暂当过一年同房狱友的姜哲出狱,投资了一大笔钱给他开了间酒吧,他开始有了稳定的收入。 两年后,酒吧转亏为盈,周焕存了一笔五十万的现金,在某一次许芝兰去安养中心探望他母亲时把钱给了她,说是要归还这些年来她代垫的医疗费用。许芝兰原是婉拒,但周焕坚持要她收下,她只好带着大量现金在身上有安全疑虑为藉口,让周焕把钱匯给她。 她是在收到那笔匯款时才知道,那孩子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周奐。 后来问起,周奐却说:「我没资格叫那个名字。」 火字旁的焕代表了光明,但他的人生从来就不曾拥有过光,所以他没有资格。十七岁那天,在他亲手杀了他的那一刻,周焕就也一併被埋葬了。 那天之后,世界上再也没有周焕了。m.COmIC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