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一只白雁。 也许是夜色深沉的睢阳城,月亮上响动着流水的声音,少年衣衫不整,颈上白皙的肌肤犹带着清亮的水珠。清淡悠长的苏合香席卷了她,仿佛一条再也不容她脱身的河。 她闭上眼,泪水掉落,汗水蒸发,她竟然感到幸福。 被一个人牢牢地牵绊住,为他辗转反侧,为他牵肠挂肚,为他出生入死……在她寡淡而忧悒的生命里,这已是她最为珍视的幸福。 孙小言拿来了顾渊的外袍,小心翼翼地给他披上,“陛下莫受了风凉……皇后贵人贵命,一定母子平安。” 顾渊眸中的暗火闪烁不定,全身都紧绷如弦上的箭。他揽紧衣襟,往外走了几步,隐约见殿外月色澄明如洗,夜空平静无澜,冷风拂入他的衣袂,激得他竟一颤。 突然,他一个转身又往回走去。 孙小言骇然:“陛下!” 然而顾渊已不由分说地迈过了门槛,直直冲进了寝阁之中,女医们俱是花容失色,一时竟不知该行礼还是该继续。床上的人已虚弱得只剩了最后一缕气息,床上一片泥泞,孩子已出来一半,而母亲却已不省人事。女医再也顾不得许多,恐慌地大声乞求:“皇后,皇后醒醒!陛下来看您了!” 一只温凉的手握住了她的,一个冷定的声音响起:“阿暖,醒醒,用力。” 仿佛尖锐的刀片划过她的脑海,她麻木的知觉里感到了疼,恍恍惚惚地,竟睁开了眼。 女医欢呼一声:“皇后,皇后再加把力!” 眼中只有那一双眼,冷而亮,像天边的星辰,她总忍不住伸手欲去触碰他的孤独的衣角。干渴已久的嘴唇微微翕动,“子……临……” 他一颤,“阿暖,我在。” 四个字,坚定如磐。原本已流泻尽了的气力好似自那双紧握的手重又回到了她的四肢百骸,宛如回光返照一般,她从未有如此刻地强大而清醒—— 她要为他生儿育女,她要与他白头偕老,这世上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阻碍他们! 婴儿坠地的一瞬,仿佛流光一粲,她再也没有了任何力气,直直欲昏倒过去。一众女医仆婢们高兴得几近虚脱,抱起了那个脏兮兮的孩子,“恭喜陛下,恭喜皇后,是个漂亮的小皇子!” 顾渊只看了那团东西一眼便转过头去。初生的婴儿,哪有漂亮的道理?然而薄暖竟还强撑着最后一缕精神气,软软地呢喃:“给我看看……”说着她居然要坐起身来,直吓得顾渊连忙扶住了她,“给我看看,我的孩子……” 女医只来得及将婴儿的身子擦了擦,都未洗沐,闻言只好将孩子抱到帝后身前来。皱巴巴的小脸裹在柔软的经锦中,眼睛闭得紧紧的,皮肤发青,哭声幽幽细细地钻进耳朵里来。薄暖不由有些担心:“他脸色怎这样差?” 女医好笑地道:“刚出生的孩子都是这样的。” “真的么?”可是他哭声很小,身体似乎比寻常的婴孩要孱弱一些……薄暖犹不放心,转头看顾渊,彼却也是一副好奇、忐忑、迷茫、欢喜、担忧相交织的神色。她定了定心神,微笑道:“你是他的阿父了。” 他一怔,侧首,她的笑容温柔而清淡,依稀如他记忆里母亲应有的模样。下人抱着孩子退下后,他才开口,声音哑得不似自己的:“再也不生了。” 她愣了愣,“什么?” 他抱紧了汗渍淋漓的她,闷声:“我刚才……真是怕极了。” “我也怕。”她微笑坦承,想抬手揉揉他的发,却没有力气,只能缩在被褥里,“我也怕啊,子临……可是你在啊。” 可是,你在啊。 因为你在,所以我,竟是无所畏惧的。 她的声音像柔润的风,幽幽地吹了进来。他贴着她,心有余悸,“我宁愿代你受这些苦……” 她忍俊不禁,“男人是不能生孩子的,傻瓜。” 他沉默了很久。外间天色已大亮了,她的眼皮愈来愈沉,几乎要拉着她陷入永久的睡眠一般。他忽然低声,仿佛赌咒发誓的语气: “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阿暖。” 唇角勾起满足的笑意,她的声音浅淡得被风一吹就散了。 “我也是。” 大正四年正月,薄皇后诞下皇子。大赦天下,吏民赐爵一级,户赐牛酒,三老、力田赐帛,普天同庆,与民更始。M.cOMic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