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事嘛,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古如此。两姓联姻,也自古是如。”敏若说这话时,眼都没抬一下,手中还慢慢修剪着花枝然后将花插入瓶中,口吻平静地听不出是在嘲讽还真是纯然的叙述。 书芳却听懂了。 她嗤笑一声,“婚事只能做筹码,人过一生却要为家族功名活,有甚意思。……皇上大概很快就会安排胤礼入军中了,他的骑射不错,火铳练得也很好,但我心里清楚,他不适合去军营。他心太软,看到一只兔子受伤尚且要掉两滴眼泪,若非……若非有这一遭安排,他或许本该对岐黄之术感兴趣,然后做个洒脱不羁的游医。” 可惜从他出生那一刻起,他的未来就已被他的汗阿玛做下了定论。 在这座皇城中,没有一个人是真正自有的。而生来尊贵的天潢贵胄,在他们的皇父眼中,更是连想一想那两个字的资格都没有。 书芳又轻声道:“这一年来,我也看出来了,虽然太子复了位,父子二人看似一如往昔,但一切又都不一样了 。他对太子的忌惮、提防、厌恶都摆到了明面上来,因而才满朝人心浮动。我也不知他究竟想做什么,是想再给太子一次机会?还是想借着太子这面大旗好好再挑出一个‘可堪重任’的儿子?可……姐姐……” 她握紧了敏若的手,双目发酸,道:“他难道不知朝中局势动荡,其实苦的都是百姓吗?太子复位,东宫却仍然岌岌可危,其下属臣不知谨慎行事反而大肆敛财,老八的手都伸到江南去了,他们争夺储位的那些‘资本’,都是民脂民膏啊!朝中官员浑水摸鱼趁机大肆敛财之人又有多少?!他们读的可都是圣贤书啊!” 书芳读过许多书,心中也有丘壑,却往往不显于外,她面上总是笑盈盈的,常年坐着宫里的和气人,今日情绪却如此爆发出来,敏若便知必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了。 她悬在半空的手微微一顿,凝视着书芳,无声地叹了口气,走过去揽住她,轻轻拍着书芳的背安抚。 “他们口里总说,百姓、百姓。当年他要过继胤礼出去,口口声声告诉我的也是大义,可他们如今又在做什么?难道比起权势富贵和那把龙椅,百姓就那么不值一提吗?”书芳声音隐隐带着凄然。 敏若低声道:“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抱着书芳,她回头看向窗外,阳光透过糊窗的明纸照了进来,落在人身上,倒是暖洋洋的,可惜一个人心里发冷时,再大的太阳也照不暖这个人了。 隔着窗,似乎隐约能看到外面的天,敏若知道,时下秋高气爽,今日又是个艳阳天,天空定是湛蓝一片澈润人心,天边的云也必然洁白无瑕,似乎不染世间一粒尘土。 其实云聚水汽而成,水汽自下蒸腾而上,哪怕看起来再干净,也是被那些泥土托举着的。 或许追随瑞初的许多人,如今还以为瑞初所求的是“改革”。 但其实不是。 如果一个制度已经从里到外烂透了,而外界大变局将至,局内腐朽无救,缺的就不是在原本的框架里涂抹改变的改革,而是彻底撕乱这片天,来一场轰轰烈烈的大变革。 其实比起有些他有些前辈、后辈,康熙已经算是比较关注百姓民生的皇帝,重水利、重农耕,几度减免赋税,能关心农民手中的土地……至少在许多普通的百姓心里,他已经是个很好很好的皇帝了。 但敏若知道还不够。 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不应将过上可以靠自己的双手吃饭的日子看做上位者的恩赏。 这是他们生来应该享受有的! 这是生而为人的权利! 全世界的无产阶级联合起来。 全世界的无产阶级联合起来! 我看天边有旭日东升,康熙、爱新觉罗家的皇子宗亲们、大清!你们,看到了吗? 书芳听到敏若很低很沉地叹了口气,她下意识地止住哭,问:“怎么了姐姐?” “没什么。”敏若摇了摇头,迎着阳光闭目——她只是,想家了。 前世今生,她好像有许多个家,但她心中一直清楚,她念念不忘的,那个生养她灵魂的地方,才是她真正的家。 那片红色的土地,是她心灵的归宿。 是她永远无比怀念眷恋、永不可能割舍掉的M.ComIC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