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轻微的咔嗒声——这个咔嗒声其实是两声,先是在凹槽内滑动的声音,然后是木销脱离槽轨的声音,非常有特点,跟别的榫卯都不同。我已经跟药不是面授机宜,准备了一套供词。顺着这套供词审下去,内鬼自然现身。” 沈云琛说得有点模糊,不过我仔细想了一下,立刻就明白其中的奥妙。 这是个非常巧妙的圈套。 在药不是排练好的供词里,会“不经意”地提及,他在摔碎罐子听到一声特别的咔嗒声——尽管现实中他未必真能听见——如果是无辜的人,他们默认底座是攒边打槽,不会在这个细节多作联想。 但如果是内鬼的话,他知道底座动过手脚,心里有鬼,一听这声音,立刻就能判断出是来自于走马销退开,必然非常紧张。那声音太有特点了,话传出去给懂行的人听见,便有暴露的风险。 知道内情和不知道内情,对这个细节的反应是不一样的。观察对方表情,便可以轻松判断出来谁是内鬼。这就好比说,一个肺结核病人当街咳嗽,普通人不知内情,路过时昂首挺胸,而病人的主治大夫路过,他知道这人的病情,怕传染,赶紧把口罩戴上。所以谁一见这病人就戴口罩,那准是医生没错。 这个局妙就妙在,当一个人被审讯时,他会提高警惕,斟酌词句,但当他认为自己是审讯者时,处于优势地位,精神上便完全不设防,很容易就能被供词套出话来。 自古审讯手段,无不是以上逼下,沈云琛反其道而行之,负责审讯的人其实才是被审者,自己却浑然不知。也算是一大创举了。 我又看了一眼窗户,药不是在小屋子里不动声色,感觉完全就是一个穷途末路的犯人。在这场戏里,他是最好的演员,那张面瘫脸可以有效掩盖内心的一切情绪。 很快审讯室的门被推开了,一个男子走了进来。他只是个木器研究员,从来没有审讯犯人的经验,所以显得有些胆怯。旁边一个大个子警官陪同,审讯工作将由他们两个负责。 警方的理由是,此案涉及文物,会有很多专业知识,需要有专家在一旁指导。这个理由合情合理,内鬼不会心生怀疑。 审讯开始,主要还是由大个子警官来盘问。他和药不是之前排练了好几遍,你问我答,煞有其事。所有对话都是事先设计好的,没几句,便悄无声息地转到了技术细节上。大个子警官侧过头去,说道:“哎呀,他说的这些,我不太懂。您是专家,要不您接着问?” 一谈起技术,那男子就来精神了,对药不是连续发问。药不是事先做了准备,无论对方问什么,都朝着预设阵地里引。他就是放牛的王二小,要把鬼子们引到八路军的埋伏圈里。 “我在推倒青花罐子的时候,听到过咔嗒一声,声音拖得略长,前闷后亮,挺怪的。”药不是终于说出了关键性的一句话。 “难道是刮坏了后面的螺钿屏风?”那男子变了脸色,唰唰地在纸上记了几笔,开始追究起螺钿屏风有没有被刮坏的事去了。 “应该不是他。”我说。 沈云琛长出一口气:“幸亏不是。他是我们最好的明清家具研究员之一,若是内鬼,损失可大了。” 她按动电钮,审讯室里一盏不太起眼的红灯闪了一下。警官见状,对男子说:“咱们休息一下吧。”然后把他带了出去。 “他会被警方带到隔壁休息室去,一直待在那儿,直到所有人都完成审讯。”沈云琛说。我点点头,这是个很细致的安排。如果这五个人发现其他人也参与审讯,有可能心生怀疑,在结束前单独隔离是很有必要的。 很快第二个人也来了,大个子警官重新把刚才的戏演了一遍,感觉好似时光倒流一般。 不到一个小时,已经完成了前四个人的审讯。他们表现都很正常,对于供词里那段咔嗒声,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如果第五个人也是如此,那这个精心设计的局,只怕就失败了。我和沈云琛对视一眼,心中颇有些焦虑。 第五个人是个分头高鼻的小帅哥,行动举止颇为优雅,姓曾。他在意大利学过家具设计,归国后被沈家看中,在下属的设计所任职。他一进审讯室,就跷起二郎腿,十指交叠在膝盖,显得十分放松。m.CoMIc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