鞑兵鞑将。嘿嘿,这么自甘下贱的元帅,想必你家鞑子皇帝也是第一次见到,感动得不得了,因此赏了你这把剑,是不是?” 张弘范摇摇头,轻声道:“令尊也受过宋廷封赏,当初与我谈话之时,也时而流露出不负圣恩之意。我们不过是各为其主罢了,姑娘何必如此刻薄?” 她咬牙切齿,“住口!你不配跟我爹爹相提并论!” 张弘范反而冷笑,“这话恐怕要反过来说才对吧?令尊虽曾贵为状元宰相,但充其量不过是亡国之臣,兵败被俘,一事无成;弘范是开国大将,开疆拓土,攻城掠地,战功无数。你倒是说说,千百年之后,人们会记得谁?史家会给谁树碑立传?又是谁的文章事迹会被大加传扬、千古称颂?文小姐,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好好去劝劝令尊,他再这样下去,于他生前身后之名,都没有任何好处……” 奉书再也忍不住,说:“你打得好算盘,想得美!”手中的小刀横在他脖颈上。那裁纸刀并不锋利,她狠狠地将刀锋压入他的肉里。 张弘范仿佛丝毫不觉,继续道:“你以为我这话是出于私心?到时令尊贵为大元贤相,手握权柄,恐怕第一个要来找麻烦的,便是弘范本人。若真有那日,我也毫无怨言……” 他一面说,奉书手上一面加劲,直到他喘不过气来,脸色泛白,眼中现出痛苦的神色,再也说不下去一个字。 奉书见他如此凛然,却慢慢心慌起来,放松了手上的力道,颤声道:“你住口!我现在就能杀了你!你、你不怕死?” 张弘范微微笑道:“你问我怕不怕死?呵,呵……真是孩子话。弘范在战场上摸爬滚打那么多年,如今功成名就,封妻荫子,无可挂念。” 奉书冷笑,“你以为说说大话,就能唬住我吗?” 张弘范叹了口气,“我像你这么大时,就早已想好啦。与其将来老死在病痛之中,不如死在敌人刀子底下,来得痛快。我病了这么久……无趣得很,什么都做不了……你动手吧,我不怪你。” 奉书睁大了眼,瞟了一眼他身边那个熬在火炉上的药罐,低声说:“你就那么想死?李恒的药方不是能治你的病吗?” 张弘范没理会她这句问话,继续道:“再说……文丞相当日是我手下败将,他的小姐今日来替他报仇,公平合理,大家谁也不亏欠谁的。文小姐,弘范只有最后一个请求……” 奉书不由自主地点点头,问:“你要什么?” 张弘范瞥了瞥她手中的裁纸刀,道:“这东西杀人太慢,不好受……请你取下圣上赐我的宝剑,用它来取我性命。死在御赐的剑下……弘范死而无憾。” 他的语气平静异常,仿佛只是在和她商议一件日常琐事。 奉书仰头看了一看,为难道:“我……我够不到它。” 张弘范笑了,“书桌后面有椅子。床前有一块波斯地毯,铺上它,搬动时就不会有声音。” 奉书心中满是难以置信的敬畏,点点头,站起身来。 第94章 理身如理国,用药如用兵 奉书走到书桌前面,果然看到一张简单的木椅,几乎被桌上堆的纸张挡住了。再看看床头,果然有一张厚厚的地毯。张弘范凹陷的双眼紧盯着她,神色中有一丝解脱,又有一丝意味不明的兴奋。 她将桌子上纸张拂开,将手中的一沓信件放回去。刚要转身去拖地毯,忽然看到另一张纸从纸堆里露了出来,上面的字迹和诗文她再熟悉不过。 那是文天祥手书的《过零丁洋》。她记得听二叔说过,崖山海战之前,张弘范和李恒让父亲写信招降张世杰,收到的却是这一首诗。那么这诗的原件自然在张弘范手里。 她万没想到会在此处见到父亲的手迹,头脑一阵晕眩,拾起那张纸,要把它带走。 随即发现,这张纸是和另外几张纸粘在一起的。那几张纸很厚,是泥金封的黄笺,抬头便是:“臣张弘范表奏……” 是张弘范写给皇帝的奏折。奉书抑制不住好奇,仔仔细细地读了下去。这封奏折写于去年三月。算起来,那是崖山海战过后,张弘范刚刚班师回到广州的时日。 奏折里的语句颇为浅显,因为读者并非汉人。折子里除了详细汇报海战的情况、请求皇帝封赏有功的部下之外,还提到了被俘的宋丞相文天祥凛然不屈,“真好男子也,臣未敢擅杀,乞望恕罪。”并附上文天祥手书七律一首,以彰其书法文采。 奉书心中颇为异样。她无法把这封奏折的作者和那个血染崖山的大汉奸联系到一起。但这纸上千真万确是张弘范的笔迹,那字迹刚隽有力,那时他的身体尚且硬朗。M.coMiC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