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看到的,只是来回来去巡逻的兵卒的影子,被他们手里的灯映在墙上。 校场后面,是一堵又小又矮的院墙。墙根处坐着五六个守夜的兵丁,正借着昏黄的灯光,吆三喝四地掷骰子。她隐在他们的喧闹声里,轻轻松松地翻过了墙。墙内的湿气很重,几个妇人的鼾声从小屋里传来。她知道这便是洗衣房了。再一细看,院子里果然晾着不少衣物,大多是兵士、军官的短衫、马裤,却有几件长衫十分惹眼,微微飘在风里,已经快干了。 奉书喉中一梗,几乎要哭出来。那几件体面的长衫定是父亲的无疑。元帅府中其他有身份地位的官员,他们的衣物自会有婢妇仆役照管,绝不会和兵丁的混在一起。看那几件衣衫的长短大小,也正合父亲的身材。 她颤着手,扯下一件白色中衣,抱在怀里,眼泪簌簌地掉了下来,在布面上滚来滚去。但她不能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她抱着那件衣衫,缩入墙角阴影,怀中掏出一卷白色粗线,摸着黑,穿上了针,摸着那件中衣的衣领,绣了起来。 在此之前,杜浒、胡奎早就和她商量好了。以元帅府防范之严,根本无法混进去和文天祥见面。至于传递字纸、夹带物品,也近乎天方夜谭。唯有在衣领上绣上同样颜色的字,旁人就算再仔细检查,也绝难发现。洗衣妇也许会注意到,但她们大字不识,也不会引以为怪。而文天祥穿衣向来一丝不苟,不论多炎热的天气,衣领也会严密掩住脖颈,领子上稍有凹凸,立时便会感到不适。脱下来一检查,便会发现此中乾坤。这并不是万无一失的法子,但却是他们唯一能做手脚的地方。 第68章 梦回跳出铁门限,天高月冷泣孤臣 奉书头一次感谢二叔给她请来的那些教授绣花的娘子。然而绣字和绣花又不是一种功夫。此前几天,她已经练习了很多次,但此时依然紧张得要命,双手直抖,又看不见,不免将手指头扎破了好几次。她将指尖在口里嗉了嗉,又在身上用力抹了抹,只怕那白衣上沾了一星半点的血迹。 她已经两年没见父亲。不出意外的话,这便是她两年来和父亲说的第一句话了。她只希望时间就此停顿,让她在那件衣服上绣出洋洋万言。 爹爹,你还好吗?他们有没有亏待你?你每日饮食怎样,睡得安不安稳?这件中衣好薄,能不能挡住即将卷来的秋风?去年你兵败服毒,有没有落下什么病根?从那时到现在,你有没有过一点点开心的时刻?你每日有没有想我?你知不知道你的奉儿还活着?不仅活着,我还给四姐报了仇,我还拜了杜架阁做师父,他教了我好多本事……我现在就在建康城,就在你身边,隔着几道墙,可是我过不去……你能不能感觉到我?你用心试一试,一定可以的…… 可是那窄窄的衣领容不下千言万语。况且,天已经要亮了。 她咬着嘴唇,一个字一个字地绣出了此前早就背熟的一段话:“渡江之际举事,望公备衣履,哨为号,兹可行,则结带以告。” 没有抬头,没有落款,连一句客气话都没有。如果父亲看到了这条信息,就会在下次送出来的衣服束带上打一个结。渡江当日,他会备好合适的衣服鞋子,以口哨声为号,配合那些他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义士,从容逃脱。 然后他就会知道,那一个个白线绣出来的稚拙文字,出自他女儿的手……他会有多惊喜?他会不会夸奖她?奉书强忍着情绪,不去胡思乱想。 东方已经泛出了鱼肚白,奉书镇定地绣完最后一个笔划,便听到身边小屋里的鼾声停了,接着是一个呵欠。她连忙将那中衣挂回原处。但晾衣绳太高,她试着抛了好几次,都无法将衣服挂回原来的样子。 她听到脚步声走出屋来,灵机一动,把衣服抛在地上便跑。躲在墙根下时,便听到一个婆子自言自语道:“嘿,夜里风还真大。”然后,将那衣服捡走了。 奉书像一M.cOMIC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