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梦里变回了五小姐奉书,轻衫罗裙,和哥哥姐姐一起,在后堂的花园里放风筝玩。金色的阳光透过竹帘,斑斑驳驳地洒在她的半边身子上,投下一个活蹦乱跳的影子。那影子时而被谁踩上一脚,又时而和另一个小小的影子融在了一起。 她被自己的笑声吵醒了。醒来之后,怔了一阵子,便在黑暗中哭了起来。她用力咬住嘴唇,狠命把眼泪吞进肚里,可身子一颤一颤的,身边的干草“哗哗”响了起来, 壁虎翻了个身,摇了摇她,悄声问:“你怎么啦?” 她也顾不得蝎子的警告,抽抽噎噎地道:“我……我想……我想家……” 壁虎连忙说:“那也用不着伤心啊。等你的腿彻底好了,咱们便动身找你那丞相爹爹去,好不好?” “可是……可是我也不知道他在哪儿……” “我们一路上仔细打听,总能知道的。”壁虎一边说,一边像小大人一样,把她脸上的泪水一下下抹干净。 蚊子却想起了自己的哥哥们,泪水更加止不住,“可是好多人都被李恒抓走了!我娘,还有……还有……有人已经死了……三姐、四姐……我,我是看着四姐……” 当时四姐离她只有几步的距离,仿佛伸手就能碰到她。那情景她至死不会忘。 大家都沉默了。过了好一阵,蝎子才问:“蒙古人杀的?” “不……不都是!”她猛地一个激灵,眼前仿佛晃动着谈笙那张英俊的面孔。自己全心全意信任、倚靠的人,最后关头却突然倒戈相向,那份惊惧之情全然无可言说。 蝎子又追问了两句。她强迫自己回忆着,将一路奔逃的情形一点点说了。元军如何血洗空坑,她如何在浅浅的山洞里躲了一命,如何被杜浒搭救,如何遇到四姐和谈笙,他又如何将剑尖指向自己……对于最后的那一件事,她怎么也想不明白。 壁虎也不明白。他骨碌一下坐了起来,义愤填膺:“可那人的性命,是你姐姐救的啊!他不感恩戴德也就罢了,凭什么恩将仇报?” 蚊子小声道:“他一直说什么名节、清誉、舍生取义……” 蝎子问道:“那他自己呢?舍生取义了没有?” 蚊子一愣,没明白她的意思。 “我是问,那书生自己抹脖子没有?” “这……我不知道。不过多半会吧,他说他宁死不屈……” 蝎子冷笑一声:“他爱死便死,凭什么还要你们两个小孩陪着他死?我看他是吓糊涂了。蚊子,我要是你,等我找到那丞相老爹,定要让他把这胆小鬼的尸首找出来,鞭尸喂狗,才算给你四姐出气。” 蚊子从没有过这么残酷的想法,不禁小声问:“为什么?” 蝎子冷冷道:“善恶到头终有报,谁要是害我亲人,我便让他死也不能安生。” 蚊子忽然有些害怕起蝎子来,不敢再接话。但蝎子那句话,竟在她心里萦绕不去。她琢磨了半天,终于按捺不住,道:“对,李恒的鞑子兵害我家里人,也全得遭报应,最好下一仗就全都被打死。” 文家五小姐奉书从没说过这样恶毒的话。蚊子这话一出口,立刻面红耳赤,感觉好像做了坏事一样。但不知怎的,每出口一个字,心头的郁结便似乎舒畅了一些。 而蝎子听到“李恒”的名字,神色微动,接着笑道:“我告诉你个法子。你若是恨这人,以后打鸟雀时,便把那鸟儿想象成他的脑袋,包你力气加倍。晚上睡觉之前,就咒他一遍恶疾缠身,不得好死,包你睡得香。” 蚊子不觉睁大了眼,随即却沉默地点点头。蝎子的话虽然略嫌荒诞阴狠,却在她小小的心灵里开出一扇新的大门。过去她跟着败军逃命时,只知道自己和家人身遭不幸,空闲时,至多有些自怜自伤之情,却从没想过谁是罪魁祸首,也没有过“出气”、“报仇”一类的念头。而现在,她才突然发现,原来自己是可以凭着一己之力,惩戒仇人的。至于这惩戒的法子管不管用,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于是她再次躺下,学着蝎子的口气,默默祝祷了几句话。她第一次诅咒别人,言辞却斯文得出奇:“李恒李将军,祝你以后骑马时马失前蹄,走路时摔跤不断,打仗时屡战屡败,被我爹爹打得抱头鼠窜,窜回你的西夏老家去。” *m.coMIc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