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这是胆小怕事吗?”有人质问。 他一怔,也许吧,他自己倒是无所谓,只是整个部门又不单单他一个人,他一个项目,他知道自己的签字意味着什么。 “难道易碎的鸡蛋和坚固的高墙之间,我们不该站在鸡蛋一边吗?”有人是理想主义,激烈地表白。 周崇寒也不置可否,只是他怀疑,他怀疑一切斩钉截铁、看似壮烈的牺牲,牺牲是否可以估算?用一百个人的失业换取他作品的完美性和名誉,他还不至于那么自私的,毕竟这一百人身后是一百个家庭,一百个家庭里又有一百个孩子……他刚失了他的孩子。 周崇寒抬起头看众人,大家皆是一脸殷殷期待,似乎都在等他表个态。瞬间,他竟有些出戏,觉得这场景似乎有点做作的媚俗。 他忍不住想起他小时候那些不大愉快的经历,比如老师批评个谁,必须命令大家不要同那人说话玩耍,比如谁受处分或者遭表扬,大家都要站起来发言、站队列……难道一个人非要是个意见领袖?他难道就不能在某些问题上保持沉默吗?他真的不能被允许毫无看法、没有主见? “我回去看看吧,给我几天考虑……”他收起请愿书,不想再讨论这话题了。 第二天下班,他那个老同学小徐请他吃饭,他也是心情不大好,索性借酒消愁。 席间,小徐就跟他聊起这事儿了:“……政府圈地,拆一户给两户的钱,老百姓是不赔的,他们乐意动迁,他们的住宅也都不算什么,最久的不过是三十年的光景……鲲城小,靠海,发展快,房子哪有搁七十年的道理…… 周崇寒点头:“是的,我的作品也在其次,我还不至于那么自恋,纠结那栋楼,况且,旧建筑会说话,新建筑则不会……我想的主要还是在顺安口区的那些老建筑群上……” “就是这个道理!不过老周,你也别谦虚,你是鲲城最棒的设计师!”小徐拍了拍他,酒逢知己千杯少,来,干! 其实周崇寒心里还有个顾虑,他没来得及说。他的楼,在那样的地方建,必是要毁林伐山,他脑海里有一副地图,随时摊开可见,是中国北方的临海小城图,在祖国这只鸡的喙尖儿上,放大,再放大,上面布满了红圈,是这城要向外扩张的野心,但是向东,已是大海,只能向北,向西,红圈套红圈,里面只有一个“拆”还有一个“推”再来一个“毁”。 “那些老建筑群,本身没什么建筑方面的别出心裁,还是在历史文化上,鲲城不过一百年,期间被日本、俄国占了半世纪,建筑风格上要么日本平矮房,要么俄国圆堡房,现在也都成了风景区,没多大看头,但顺安口区的那些老建筑群,确实地地道道鲲城老百姓上世纪搬到此地的杰作,北冥有鱼,其名为鲲,化而为鸟,展翅成鹏,那群作古的破房子,正是鲲城人对这城赋予的幻想和憧憬……”小徐不是鲲城人,却深爱这城。 “不错,我回来的时候曾经提过要去修补这些房子,但是北院看无利可图,也就作罢,现在想想,是我的遗憾。”周崇寒喝了点酒,心里面那些大大小小的情绪自是无端地泛上心头。 “哎!什么也都别说了,这世间的遗憾事儿何止一两桩呢!都在酒里吧!”小徐举杯,周崇寒也就一饮而尽。 诗人李白早有箴言,借酒消愁的必是愁更愁。 周崇寒晚上回去,看那一房的颓败和冷清,就忽然想起过去的某个夜晚,他回来,有人等他,为他泡蜂蜜茶,为他解衣拿包,为他准备好洗澡水…… 现在,他胃疼,他头疼,全身上下,没一处不疼的,还睡不着,点一根烟,在黑暗里打开电视,什么内容倒是不重要,至少,有人说话。 也是巧,放的是老电影《桂河大桥》,在曼谷西边的铁路上,善恶分明,日军要修桥,盟军要炸桥,英国战俘用艺术的姿态修建了桂河大桥,让桥恢复了雄伟的模样,在护桥过程中,牺牲了盟军战友,同时自己也随着大桥炸上天,灰飞烟灭。 纯粹,让政治的归于政治,让利益的归于利益,让建筑的归于建筑。 他也许喝醉了,他但愿自己是喝醉了,昏昏暗暗中,他竟从包里掏出那份请愿书,拿着根笔,在下面就大笔一挥,签了自己的名字——周崇寒。 再看那名字,便也觉得陌生,他自己的也应归于自己,不属于任何几个汉字的生拼硬凑。 礼拜五,宋巧比等来了周崇寒,看他那副憔悴的样子,宋巧比也觉得挺吃惊,她以为,他离了她,正中下怀,应该跟程依依过得很滋润。不过,得知前任过得不好,她也就放心多了,人嘛,总是对曾经对不起自己的人怀有恶意的幸灾乐祸。 先做财产分割,这是宋巧比的主意,房产证、过户手续、车子的保险、两把钥匙…… 过户的手续很顺利,只是天公不作美,他们在去m.comIc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