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戚隐听不见白鹿的动静,这个惫懒厌世的神祇仿佛一下子失去了声息。 “真是烦死小爷了!”白鹿暴躁地抓头发,“你们这帮凡灵,一个比一个麻烦!自己麻烦也就算了,偏偏还要扯上小爷。小子,你听好了,你被他给耍了。没人比我更了解我的大神巫,他生了一颗玲珑七窍心,连小爷有时候都被他骗得团团转。你会站在这里必定不是偶然,是他给你铺好这条死路,让你睁眼瞎似的往上走。” 戚隐恍然想起那冒充元苦的邪魔,扶岚入彀,少不得那魔物推波助澜。 “是他……”戚隐痛苦地低喃,“为什么……” “因为他没法儿进到这儿,”白鹿笼着单薄的手臂,沉沉叹了口气,“他是黄金罪徒,被视作神巫的叛徒。陪伴我的神侍都是历代神殿大祭司大巫祝,秘法了得。他再厉害,也打不过一群已经死掉的魂魄。他只要踏进这里一步,神侍会让他尸骨无存。所以,他必须让你自己进来。不过,小子,这条路并非完全的死路。” 戚隐抬起眼,那是一双绝望悲惨的双眸,经历人间的大灾难大悲恸,暗得看不见光。 “我说过了,我真的没法儿帮你。上次小爷被伏羲老儿讨伐,战死天穆野,就是因为掺和了你们凡灵的破事儿。其他诸神小爷虽然不放在眼里,但伏羲那老头儿的天火实在难熬。加之小爷现在身体虚弱,聚个魂都费半天劲儿,更遑论当年之勇?”白鹿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徐徐吸了一口气,“但是如果你自己发现了法子,就不算我帮你的了。” “我自己发现?”戚隐低声道。 “你第一次来到这里,就听见它的声音了,不是么?”白鹿幽幽地道。 是的,戚隐听见了。那沉雄的心跳,来自神像的内部,像黄钟大吕,天尽头的钟鼓。当它跳动时,仿佛天地都在共鸣。戚隐颤着手,抚上巨大的白鹿神像,他感受到了心跳,炽热地搏动,蕴蓄着神祇的力量。 “你从来就没有死,你只是在沉睡。”戚隐道。 “可以这么说。”白鹿说,“天殛之战我血肉化雨,心脏犹存。不知道是谁带走了我的心脏,送到了这里。我能复生的关键不是天地大运被更改,而是这颗心脏被唤醒。算了,不管了,反正有了它,你心头的血就可以生死人,肉白骨,这只妖猫就能得救了。” “我会像你一样,长出鹿角么?我会变成一个不人不鹿的东西么?”戚隐轻声问。 “不知道,”白鹿耸耸肩,“说不准。届时小爷与你将骨肉相连,同生共死。盘古开天辟地以来,还没有人神一体的情况。你一定不再是人了,可也不是妖,不是魔,更不是神祇。我也不知道你这样应该叫什么,大概是个怪物吧。” “我会失去理智么?就像我爹那样。” “不知道。”白鹿说,“凡间生灵,皆以类聚,以族分。他们恐惧未知,更恐惧与自己不同的东西。我只知道从今往后你没有同族,也没有家乡,你将会是一只孤独的野兽。你走到哪里,敌人就在哪里。” 就像扶岚一样,戚隐想。 有什么关系呢?这世道容不下扶岚,他留在那里又有什么意义?从始至终,他就濒临跌落的边缘。他是耷头耷脑的野草,埋没在人群的末尾,没有人看见他,所有人从他头顶漠不关心地踩过。只有扶岚,握住他的手,告诉他他是他的弟弟。 可扶岚死了,挫骨扬灰,尸骨无存。 “你可以复仇,可以杀我的大巫祝。违逆天道,篡改神运,我的这位惊才绝艳的大神巫,道孤且亡啊。”白鹿望着星辰,目光悠远,那淡色双眸里似乎蕴蓄了一段不可追忆的时光。他道:“也罢,我与他,本就是天地长河的一缕尘埃,早就该泯灭于时间之中。天下万物皆可久,唯我不该活。小子,我只有一个条件,等你完成你的心愿,送我去往我命定的归途,不可知的彼岸。”少年人静静俯视他,语调平淡,“戚隐,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戚隐的眼神一片死寂,他平静地说:“我知道。” 亿万星辰在头顶无声地闪烁,戚隐静静望着神像的胸脯,黑黝黝的眸中铺满霜花一般的萧索。白雾在青铜柱顶端汇聚,戴着白鹿面具的神侍掖着手,齐齐望向中殿大门的方向。戚隐知道,无方的人找进来了。m.CoMIC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