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一样洇散开,戚慎微颤着手,抱住了这个变成水鬼的女人。 他伸出手梳她烟墨一样乌黑的发,一绺一绺,抿到耳后。他离开了十八年,这样长的日月,他的妻子从一个明媚的女人,变成一只可怖的水鬼。可她是阿芙,聚天地块垒之气于胸怀,即使成了妖,也是妖中魁首。 戚慎微眸藏哀恸,他在流泪,眼泪流出眼眶,汇进了水。 “阿芙,我回来了。”戚慎微闭上眼,埋入水鬼的颈间。 即使隔得远远的,戚隐依然能感受到他身上巨大的悲伤,恍若冰冷的海潮,在凄清的水域里蔓延。 戚隐察觉到什么,惊恐地大声喊:“不要!” 归昧铮然一动,寒霜一般凄冷的剑划过一道凛冽的流光,刺破墨绿色的水浪,直直刺向阿芙的后心。那一瞬仿佛过得极慢,戚隐眼睁睁看着剑光刺入他母亲的胸背,从他父亲的背后穿出,归昧悲鸣,然而戚慎微继续掐诀,剑光又是一转,化作锋利的寒芒,刺进他的心脏,贯穿二人的身体。 戚隐怔怔地,呆在潭心。 他的父亲,天下剑道第一人,此生斩妖除魔从无败绩。他父亲只败给一个人,那个明媚如四月天光的女人,孟芙娘。 作者有话说: 谁念西风独自凉? 萧萧黄叶闭疏窗。 沉思往事立残阳。 被酒莫惊春睡重, 赌书消得泼茶香。 当时只道是寻常。 (纳兰性德) 第75章 难追(五) 莫大的哀苦攫住了戚隐,让他几乎无法呼吸。怪不得区区水鬼能要他爹的命,因为那只水鬼是他娘亲,因为他的父亲是自尽而亡。周遭天地一转,潭水消失不见,他看见戚慎微一袭素衣,坐在雪阶上。衣襟微敞,胸前的纱布露出一角。元籍站在他的身后,垂目叹息。 “元微,你当振作。” “师兄,何必救我?”戚慎微眸光寂寥,“吾心已死,吾道已亡。” 元籍告诉了他所有的真相,包括戚隐的存在。戚慎微终于绝了自尽之念,配合无方的治疗。他什么都没有对戚灵枢说,目送灵枢离开无方,前往塞北。转过身,却吐出一口血。他颤抖着看自己的手,指甲一片片剥落,掌纹扭曲畸变。他的身体在变化,无方却束手无策。四月初五,他的脸也开始流血,身体爆裂,畸形的手臂从伤口里伸出来。送饭的弟子上石室,打开门,里面满是抓痕,他们高声呼唤戚长老,却看见一个畸形硕大的白影攀在穹顶。 戚隐蹲在石室门口,捂着脸,听见弟子的惨叫,还有他父亲的悲号: “狗崽——” 他不敢再看,不敢再听。泪水沿着指缝下落,滴在地上。心里像被谁扼住,刻骨刻肌地疼。戚隐难以想象,他的父亲该如何眼睁睁看着自己一点一点变成妖怪,又该如何在清醒之后面对那些被他撕碎的断肢残骸。凤还定然有所察觉,他们在颍河找到了归昧剑,看见了战场,他们一定猜到,他父亲是自尽而亡。所以他们才没有告诉戚隐,这个悲惨的真相。 天地变移,一切草木山石褪色消失,世界变成白茫茫的一片,若放眼而望,只能看见一片无垠的雪白。一个影子罩在身前,视线里忽然暗了一片。戚隐哽咽着抬起头,看见清冷的男人站在他身前,垂着眉睫,静静凝望着他。 空空茫茫的世界里,他们父子一站一蹲,彼此相望。 戚隐怔怔地站起来,触摸他的脸颊,却只触碰到一片虚幻。他梦呓一般开口:“爹……” 他们父子俩,如出一辙的深邃眉目,相差无几的挺直鼻梁,一看便知是血脉相连的父子。 “狗崽。”戚慎微静静望着他,眸中有无言的欣慰,“幽居神墓之时,神智崩溃离析之际,我分离神识封印在琉璃十八子之中。原只是奢望,神明垂怜,终是让我侥幸与你相见。”他顿了顿,“方才看见为父化妖,可曾吓到?” 分离神识,无异于切割魂魄。可戚慎微说得风淡云轻,仿佛不过拔了一根头发。他的嗓音,一如那张留音符里那般平静从容,像走过千山万水,看遍云起云涌,最终归往波澜不惊的淡然。十八年,从乌江到吴塘,从凤还到无方,戚隐终于真正见到了他的父亲,与他说上了话儿。 虽然,他已经成了一缕神识。 喉头一哽,汹涌的悲意在胸腔里翻腾,戚隐使劲儿摇头,“爹,您就算成了大蜘蛛,也是蜘蛛精里最俊的。真的,爹,在神墓里我就觉得,您是我见过的最俊的蜘蛛。” 戚慎微闻言愣了愣,旋即苦笑道:“原来你进了神墓么?我可曾伤到你?抱歉,狗崽,第一次见面,就让你看见我这样丑陋的模样。” 戚隐终于忍不住,泪如雨下,“爹,你等等我,我认识一特厉害的人儿,起死回生,什么都会。我去找他,他一定有法子救你。”M.cOmiC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