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隐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一口白牙,有种青年人的朝气。 男人望着他呆了呆,低头接过伞,轻声说了句:“谢谢。” 黑猫跳上石狮子,跃上他的肩膀。一人一猫撑着伞步入了潇潇风雨,墨色的背影,在白墙黑瓦间像一道朦胧的墨迹,慢慢晕散在巷子尽头。戚隐想起那个男人干净的黑眸,映着吴塘镇的风雨和水光,有一种恬淡的味道。 果真人不可貌相,虽长得老实,可其实是个禽兽。戚隐摇摇头。 “嘁,穷汉,老夫撒了那么久娇也不给点儿吃的。”黑猫气得牙痒痒,“老夫饿了,扶岚!” 扶岚低头拿出荷包,倒出三枚铜板在掌心,“没钱了。” “你比他还穷!” 扶岚没理它,抬头望向远方,视野尽头矗立了一座高塔,是吴塘镇最高的佛塔。他收起青竹油纸伞,望了一会儿,瞬间消失。街上行人纷纷,路边小贩正忙着支开平顶棚子,没人发现有一个男人突然失去了踪影。再下一个瞬间,塔顶有一点墨迹逐渐扩大,现出青年男人的模样。扶岚悬浮在塔尖,重新撑开伞,清澈的雨滴沿着伞缘落下,跌向下方遥远又渺小的房屋楼阁。 他张开右手,无数条淡青色的小小游鱼从掌心飞涌而出,汇入风雨。鱼在风中摆尾,他借着小鱼的眼睛看见东门大街的店铺一间间开了门,拉粪车的摇着铃铛挨家挨户收粪水,买菜的农人挑着担进镇,几个垂髫小童在雨中疯跑……还有方才见过的那个男孩,他正喜滋滋地把一个螺钿小盒放进被窝,床下有一个上了锁的箱笼,里面的石头蛋蛋壳绵延出一条裂缝。 “如何?”黑猫问,“找到狗崽了吗?” 他垂下眼帘,沉默地摇了摇头。 “看来这个镇子也没有啊。”黑猫掻了搔鼻尖。 扶岚沉默了一阵。他低头看看自己的掌心,又想起那个孩子。 他是他的小新娘,也是他的小弟弟,他喜欢那个孩子叫他哥哥,清脆又好听。 抬起头,不经意间望见方才那个男孩家。扶岚说:“刚才那个人家里有妖。” “不关我们的事,”黑猫说,“咱们也是妖,呆瓜,妖才是我们的同类。找个地方歇歇脚,晚上启程去下个镇子找狗崽。他今年已经十八了,虚岁二十,凡人弱冠之龄娶妻,咱们必须尽快找到他。” 扶岚收起伞,身子后仰,墨发在风雨中散开,仿佛要跌下高塔。只是在他跌落的一瞬间,黑色的身形一闪,像墨迹急速晕散,眨眼间又失去了踪迹。 戚隐回去的时候客人已经走了,大约是来家里送什么信吧。他趴在床上数自己的小金库,加上祖母给的银钞,统共有十两银,足够他在外头赁一间小瓦房再娶凤仙过门了。孩子不着急,反正还年轻,晚几年再要也无妨。他心里高兴,连带着看这破烂阁楼都顺眼了许多。雨渐渐地止了,凝神听外边儿的声响,这才发现家里静静的,不同往日。他小姨是个大嗓门,家里难得有清净的时候,今天不知吃错了什么药,竟然消停了。 过了会儿,戚隐起来穿衣裳出门去买菜。临出门的时候小姨靠在门框上看他,眼神颇有些怪怪的,他心里发毛,拎着篮子小跑出了巷子。走到巷子口才发现没带荷包,忙又抵回去拿。家里很静,只有上房有人声,戚隐走路的步子都不自觉轻了些。 上房关着门阖着窗,天光照在菱花窗上,投出几个朦胧的剪影。戚隐数了数,除了他和小圆,姚家人都在里面。 鬼使神差地,他蹲在窗下,细细听里面的声音。 “你说说,这孩子哪来的狗屎运!失踪了十八年的爹竟又传了信来,要他上仙山去修仙,还明日就派人来接!”是小姨的声音,音调极高,几乎要抖上天。 戚隐心里一惊,几乎要叫出声来,连忙捂住嘴。 “说错了说错了,他爹已经在除妖的时候遇害了,是无方仙山照顾他爹的孩子,要他上仙山。”姨爹叹了口气道,“苦命的孩儿,爹还没见着就没了。” “这不都一样?”小姨气得牙痒痒,“我家小山这般有天分,怎的不见有人来收?竟让这蠢小子占了先机!” 刚腾起来的心又落了下去,戚隐愣在了原地。 戚隐说不清楚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仿佛是难过,却好像又没那么难过。“爹”这个人对他来说还是一个陌生人,听见一个陌生人死了,除了“哦”并没有多余的感觉。只是冥冥之中仿佛有一种联系忽然就断了,像极细极细的风筝线,平日牵在背后没什么感觉,可到了断掉的那日,忽又觉得空虚,心里面好像少了些什么,漏着风。 除妖死的么?戚隐低头看自己的脚尖,倒还算是一个英雄。 “娘,我也想上仙山。”姚小山说。 “唉,我也想让你去呀,可人家明明白白说了,只来接戚隐这一个小子。”小姨叹了口气,又道,“娘,您怎么说?” 屋子里沉默了一m.cOMIC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