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最漫长的那一夜(第1、2季)

第52节


居在姑姑和姑父家里,住在最小的阁楼顶上,只有个屋顶上的老虎窗为伴。那张自己搭出来的小木床啊,都不够她伸直双腿的。冬天里没有任何取暖设施,家里总共只有一个热水袋,却是要留给表妹用的。她总是半夜里冻醒,满脸鼻涕还有眼泪,仿佛快要熬不过去。短暂的寒假开始了,她却不想回东北去过年,虽然很怀念在松花江上滑冰的日子。她曾经发誓再也不回去了。她总是看着气象预报,不时跑到黄浦江边。上海的冬天越来越冷,根据在东北长大的经验,按照这样的体感温度,早就应该结冰了。而黄浦江与松花江差不多宽,她相信再等不了几天。

    于是,生日过后的第二天,也是那年上海最冷的一天,她来到黄浦江边,静静等待江面结冰的刹那。

    只不过,她和他等待了足足二十年。

    冬至第二天,狂暴的风雪停了。

    上海的早晨,太阳照常升起。

    昨晚黄浦江的结冰封冻,距离上回过去了一百二十多年,但只持续了七个钟头,冰面就差不多全部融化,如此短暂。

    冰面开裂的过程,整个上海已万人空巷,几千万人挤满黄浦江两岸,个个高举自拍神器,顺便刷刷朋友圈。固体流冰只漂浮了半个上午,便被奔流的江水吞噬,正午之后就再无影踪。

    如昙花一现。

    黄浦江上无数海鸥飞来,成群结队,你追我逐,像是举行什么仪式。不少停在冰冷的水面上,大概一夜冰冻过后,江底的鱼儿都活跃了吧。

    公安局的船只忙着打捞,几个蛙人正在下水——肖皑坠落冰窟的位置,恰是黄浦江江心最深处。古时候,泥沙冲刷出了陆家嘴,形成锐角三角形的大转弯,而锐角正对准苏州河口。几百年来,河水与江水互相撞击,在中心掏出无底洞似的漩涡,竟有二十九米之深。

    不止是在外滩,整个黄浦江的上下游,许多警察和城管出动,到处打捞搜索尸体——还活着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肖皑可能随波逐流被冲到了吴淞口,进入长江的泥沙深处,也可能被潮汐带到上游的松江、泖港,乃至淀山湖……

    作为落水者的朋友,也是出事时的第一目击证人,我来到水上公安分局。

    码头边浮动的小房子里,我见到了玄春子。

    她还认得我。

    在警方的反复询问下,她的脸色都发白了。

    第一个问题,为什么要跑到黄浦江上滑冰?

    玄春子说她刚过来几个月,在上海没什么朋友,早就憋坏了。她从小就会滑冰,又在滑冰俱乐部工作,昨晚听说黄浦江结冰了,她就带了冰刀鞋出门。她住在浦东一边,到了陆家嘴的江滨绿地。那里有亲水平台,她天生胆大,试着检验一下,根据这个温度,感觉冰面很结实,就跳下去滑冰了。

    听起来,无懈可击。

    第二个问题,掉进冰窟窿里的人跟她是什么关系?

    玄春子两手一摊,表示完全不认识,从小到大都没见过那张脸。她也搞不清楚,对方为何突然冲过来,并叫她一个陌生的名字。

    什么名字?

    白?雪?好像是吧。

    警察叔叔问白雪是谁?

    我不知道。玄春子当然也没看过《十六岁的花季》。

    她说,凌晨四点,当那个人冲到黄浦江的中心,几乎要抓到她的瞬间,只觉得这家伙好奇怪啊——个小个子,却是个怪蜀黍(叔叔),看起来很激动,一边乱叫还一边飙眼泪。

    警察叔叔,那个小个子,是不是个变态狂啊?玄春子最后问了一句,思密达。

    她不是白雪。我想。

    天黑时分,肖皑重新出现在我面前。

    他躺在公安局的验尸房里,已被冰凉的江水泡肿了,灌满水的肚子鼓鼓囊囊。

    蛙人是在黄浦江的正中心,陆家嘴与苏州河口的交汇点,昨晚肖皑坠落冰窟的位置,也是江底最深的漩涡里,捞出了他的尸体。

    随着肖皑一起出水的,还有一个锈迹斑驳的铁皮箱子。箱盖开着一道缝隙,尸体的左腿脚踝,正好嵌在半开的箱子里,所以他始终没有浮出水面…..

    尸体的怀里还抱着某样奇怪的东西。

    像是鞋子,又像是刀子,上面依稀可辨是粉红色的。

    在冰水里溺亡的肖皑,死去的双手钢铁般坚硬,死死抱紧了这个物体。法医和警察费了好大的力气,差点让尸体的胳膊骨折,才把它取了出来。

    忽然,我明白了这是什么。

    冰刀鞋!

    用清水冲刷了一遍,剔去各种污垢与垃圾,或许还有肖皑的人体组织,一双冰刀鞋出现在了停尸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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