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的半分钟间,整个西湖仿佛都安静了,似乎全世界的人都已消失,只剩下一汪如镜的水面,倒映着天上月光,在断桥的桥孔底下。 忽然,耳边响起某种熟悉的声音,好像是诺基亚的开机音乐。 我和一草同时睁开眼睛,看到七年前的手机屏幕上,一只大手牵住了一只小手,底下出现五个字母:nokia。白底蓝字就像芬兰国旗。 小强般的机子啊。 一草把这台诺基亚捧在手掌心,慢慢等它进入首页桌面,毕竟在西湖底下沉睡了七年,就像刚醒来的植物人,新陈代谢缓慢到了极点…… 我看着手表,几乎过去一刻钟,才陆续显示首页图标,直到见证奇迹的时刻——中国移动的信号出现了。 五分钟后,响起了短信铃声。先是一下,还来不及看内容,响了第二下,接着铃声就没有停过,此起彼伏响了二十多分钟,无法统计进来多少条,原本充满的新电池被消耗了两格。 我们找了家西湖边上的咖啡馆,随便点了一些简餐。我问一草怎么还能收到短信,他说七年前,他手机掉西湖里以后,他回北京换手机同时也换了号码。所以啊,原来的sim卡继续有效,以前办过一个什么套餐,几乎等于永不停机。 七年里收到了哪些短信? 一草却不给我看了,诺基亚被他紧紧攥在手心,他说全是无聊的垃圾短信,还有不计其数的来电提醒。 窗外的西湖月光,好像也是七年前的,什么孤山啦,断桥啦,保俶塔,雷峰塔,三潭印月,花港观鱼,全都模糊成了黑色的碎片。 这时候,我接了个漫长的电话,《最漫长的那一夜》导演打来的,我们在电话里讨论了两个钟头,关于剧本创作中的各种问题,以及怎样处理细节。我没有跟他说我正在西湖边,陪伴我的编辑一草找回了丢失的诺基亚。 打完电话,已近子夜,咖啡馆里人不多了,整个西湖才安静下来,连同湖底下沉睡的几万部手机和存储器中的记忆。 一草没有任何表情,仍然在看他的诺基亚,背对着我,脑后的马尾巴似乎发白了。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问,一草啊,七年前的国庆节,我们在西湖边的游船码头,你是不是在等一个人? 他愣了一下,回头看了看我,不置可否。 从一草凝滞的眼神里,我看得出来,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吐出答案的。 突然,诺基亚的铃声响了,还是曾经最熟悉的旋律——gran vals。 刚过子夜十二点,我和一草都愣住了,这手机在西湖底下泡了七年啊,那个人是谁呢? 古典吉他的轮指回旋着,一草把诺基亚放在桌上,这古老的铃声持续不断,边上那桌抽烟的大姐转头侧目,宛如回忆起了什么。 接啊!我喊了一嗓子。 一草手指哆嗦着拿起手机,按下通话键,嘴里拖出一个漫长的“喂……” 我很想凑近了听到诺基亚里的声音,但一草在耳边捂得很紧,只能听到他急促沉闷的呼吸。 通话持续了三分钟,一草却始终一声不吭,不晓得那边在说些什么,貌似有些灵异。 突然,一草对手机说:对不起,我没有这方面的需求。 他挂了电话,对我傻笑了一下。大半夜的,打什么推销电话! 随后,他将诺基亚小心地塞进包里,站起来吼了一嗓子,买单。 半夜的湖滨路上,尽是开着跑车撩菜的富二代们。我们打不到车,一路走了回去,我也再没有问过他任何话。 回到酒店房间,推开窗户,可以看到西湖的一个角落,月亮下黑乎乎一片的,偶尔闪过几个光点。 凌晨两点,我才睡下,一草住我隔壁,虽然隔着一堵墙,但我能清楚地听到他的哭声。 是啊,一个大男人的号啕大哭,持续几个钟头,从凌晨到黎明。那惊天动地排山倒海的气势啊,是要把西湖哭得翻涌呜咽,教岳武穆悲伤得从坟里头惊醒,让钱塘江泛滥成灾一发不可收拾,你能想象吗? 果然,杭州的后半夜下起了大雨。 整个后半夜,我都没有睡着过,被他的哭声和窗外的雨声吵的。我几次冲出去敲他的门,怕他会出什么事情,比如悲伤过度寻了短见,或是一把鼻涕呛在气管里……但他不开门,只有哭泣声。 次日中午,我们冒着暴雨离开西湖,我回上海,一草回北京。 临别之时,我对他说,亲爱的,那台诺基亚,你可要放好啊! 虽然,一草的眼圈还是通红,却笑着说,今天早上,我悄悄跑到西湖边,又把这台诺基亚扔回水里了。 我沉默了一分钟,很想扇他个耳光。 但,我还是拥抱了他一下。后会有期,兄弟。 回上海的高铁上,忽然感到包里有个东西,打开里面的塑料袋一看,原来m.CoMic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