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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节


   杨修文缓了脸色,叹口气,“你们回去吧,我另外有话跟你们母亲讲。”

    杨萱不情不愿地回到玉兰院。

    她是真不相信三舅舅辛渔会在那种庄重的场合做出如此不堪之事。

    那太荒谬了。

    虽然按规矩来说,父亲亡故,儿子要守孝三年,但是通常二十七个月就满了孝期。

    就是说,出了正月舅舅们就可以除服。

    这期间足有九个月的时间可以饮酒作乐,三舅舅何必非得在奠礼的前一天喝得酩酊大醉,以致于夜宿青楼?

    三舅舅从来就不是愚拙之人。

    三年前,辛归舟病故。

    当时杨芷染了风寒不能出门,辛氏便带着杨桐与杨萱到扬州奔丧。

    三舅舅比辛氏小三岁,是辛归舟最小的儿子,彼时虽已婚配,但未有子嗣。

    辛归舟在扬州颇具名望,前去吊唁之人络绎不绝。

    大舅舅辛农、二舅舅辛牧以及三舅舅辛渔带着子侄辈站在灵前答谢宾客。

    宾客们上完香,会对辛农与辛牧道恼,请他们节哀顺变。

    却没人搭理辛渔。

    辛农与辛牧都饱读诗书,考中过进士,但不曾入仕,就留在书院执教。辛农教授《论语》,辛牧专讲《春秋》,记得弟子们敬重。

    唯独辛渔,连个秀才的功名都没有。

    别人纷纷谈论说一亩好田里长了棵歪苗。

    杨萱听在耳朵里,好奇地问:“三舅舅,你怎么不像大舅舅那样做个有出息的人,这样别人也就愿意跟你说话了。”

    三舅舅点着她的鼻尖道:“一家人不能个个都能干,总得有个不成器的。”

    杨萱不懂。

    三舅舅便叹,“这样别人心里才舒坦。”

    后来,三舅舅索性不在灵前守,而是带着杨萱到处逛。

    他带她去看泡着毛竹片的水塘,告诉她怎样打料、捞纸,把纸浆做成湿纸;他带她去花房看茶花,彼时不到花期,茶花枝叶却是繁茂,他告诉她怎样让一株茶花开出两朵不同颜色的花;他带她去鸟市,告诉她哪是画眉哪是黄莺,还告诉她八哥鸟要修剪舌头才能学会说话。

    杨萱走得累了,三舅舅将她抱在怀里,用斗篷严严实实地包着。

    他的怀抱温暖而宽厚。

    杨萱就问:“三舅舅,大舅舅和舅母他们都是里面穿棉布衣裳,外面套着麻衣,你为什么把麻衣穿在里面,不嫌弃麻衣扎人吗?”

    三舅舅梗一下,低声道:“我皮厚,不怕扎。”

    停灵七七四十九天后,外祖父的棺椁入土,三舅舅晒的纸也好了。

    杨萱与三舅舅一起将成纸一张张从烘壁上揭下来。

    这就是原纸。

    得到原纸后,再用排笔和毛刷将事先调好的涂液刷到纸面上,晾干压平,就得到漂亮的纸笺。

    纸笺光洁如玉,隐约有好看的暗纹。

    三舅舅笑着问她:“萱萱,你给纸笺取个名字,叫什么好呢?”

    当时水田衣正时兴,三舅母就穿了件灰蓝、青碧和湖绿几色拼接而成的水田衣。

    杨萱随口便道:“水田笺。”

    三舅舅和煦地笑,“好,就叫水田笺。”

    这样清雅的通达的三舅舅,绝不会不知道被家族逐出是怎样的后果。

    孤苦伶仃、无依无靠。

    就像前世的杨萱,纵然手里捧着上千两银子,衣食无忧,可事到临头,谁有能给她撑腰,给她依靠,还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何况被除族,根本不可能带走公中的半点财物。

    三舅舅不曾有过差事,也不知是否藏有私房银子,倘若两手空空地出去,他又如何安身立命?

    杨萱辗转反侧大半夜,第二天一早,两眼乌青地跑去正房院。

    辛氏正站在门口,低声跟文竹吩咐早饭,瞧见杨萱,将手指压在唇上“嘘”一声,“你爹爹连日赶路太过疲累,现下还睡着,你跟阿芷说声,今儿上午就别过来了。”

    杨萱点点头,同样压低声音道:“娘写信给三舅舅,叫他来京都吧。大舅舅不要他,萱萱要,让三舅舅住咱们家里。”

    辛氏骤然又红了眼圈,哽噎着道:“萱萱真是长大了,总算你三舅没白对你好。我稍后就写信,三舅舅知道你挂念他,定然很高兴。”

    杨萱慢慢踱回玉兰院,从长案最底下的抽屉里取出一只小小的木匣子,匣子里装着她攒下来的私房钱。

    她跟阿芷一样,从六岁起,每月都有二两银子月钱。她平常没有花用的地方,最多就是趁春桃春杏出门的时候,让她们带回一把窝丝糖来,也不敢多买。再就是灯节或者庙会,自己做主买几样好玩的小物件。

    这三年已经攒下来五十多两银子,倒是还有十几只过年得来的小小银锞子。

    合起来约莫六十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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