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心思不在这上头,也不愿多说什么,今日太累了,太倦了,明明只是几个时辰的工夫,他却好像经历了一场浩劫。看着方淮跪在地上一板一眼的模样,他弯腰把他扶了起来,转头看着天边的月亮,慢慢地,慢慢地问了一句:“方淮,这世上有什么你一心想要得到,却始终得不到的东西吗?” 方淮一怔,望着皇帝萧索的背影,半晌才说:“臣是个不懂风月之人,不过一介莽夫,渴求的很少,不过衣食无忧,君主顺遂,国运昌盛,如此而已。” 皇帝笑了笑,却没说话。从前他也是这样想的,他要的也不过是一路顺遂、国运昌盛罢了,可为何一夕之间就变得贪心起来?他忽然想要的更多了。可那人不过是天上月,水中花,哪怕近在眼前,伸手才发现难以触碰。 他转身拍了拍方淮的肩,慢慢地,慢慢地叹了一口气,眼里一片怅然:“你这样很好,没什么想要的,也就没什么得不到的。这样很好,很好。” 那些很好也不知是在说给谁听,但方淮看着他,并不觉得此刻的皇帝很好。他的面上写着大大的四个字:朕很不好。 *** 昭阳先回小院去了,皇帝去了正厅,她就从侧门穿过长廊往住的地方走。哪知道半路忽然听见有人在身后叫她的名字:“昭阳姑娘。” 她蓦地回头,就看见赵孟言穿着一身青衫从长廊尽头走来,眨眼间来到她面前。 “赵大人。”她俯身行礼,抬眼瞧他,“不知赵大人找我有何事吩咐?” 夜色已深,她的发髻有些散乱,今日下了场大雨,看样子是淋了雨。这身衣衫也皱皱巴巴的,不成样子。还好她平日里都不抹脂粉,不然这张脸恐怕也得花里胡哨的。 赵孟言不知怎的,忽然想起第一次与她在八宝街的茶铺子前相遇时的场景,那天早晨他专心致志地给姑妈挑着茶叶,却听见身后有个伶牙利齿的小宫女替他戳破那摊主讹人的伎俩。他一回头,就看见她穿着宫装、竖着新月髻神情活泼地朝他走来,先是眨眨眼,然后就底气十足地下了个套把摊主给笼进去了。 当时他还在想,是谁家养出了这样聪明可爱的小姑娘?明明生得玉一样玲珑,却偏要学江湖侠女行侠仗义,最有趣的是她面对他的道谢时,竟然双手抱拳,不伦不类地说了句:“好说好说。” 他费了好大功夫才克制自己不笑出来,这才问她是哪个宫里的人。没成想她居然骗了他,害他次日进宫时白白找了一趟,尚仪局的人说他们那儿压根没这么个人,他才知道自己聪明一世,居然给个小丫头片子骗了。 很多事情历历在目,他是那种用方淮的话说,牡丹花丛过,片草不沾身的人,可这一次好像到底还是留下了一点印记。他说不上来自己是不是看上了这丫头,可但凡在她面前,他总是忍不住起坏心眼去逗她。 赵孟言看着她,片刻后似笑非笑地问了句:“也没什么要紧事,就是想问问你,那日跟我说的话还作不作数?” “什么话?”昭阳有些摸不着头脑。 “那日咱们一同去你表姐家,你在长廊下跟我说的话。”他提醒她,“你说到了二十五就出宫,天大地大,做什么都行,只要自由自在便好。我想问你,如今可还是抱着这样的念头?” 她毫不犹豫地点头:“还是如此。” “就算皇上对你另眼相看,给你富贵荣华,你也仍要出宫?” 昭阳忽地警惕起来,抬头看着他,摸不准他为何忽然问出这样的话来。难道他知道皇帝今日对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心下千回百转,她仍是点头道:“是,我仍要出宫。” 片刻后,她苦笑着问他:“赵大人,我的身份皇上不清楚,难道你还不清楚?我是罪人之后,何苦留在宫中?我祖父当年可没少做坏事,若是有朝一日我身份败露,宫中人不少都被他害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还不都得来找我算账?再说了,真有那日,恐怕第一个对我心生忌惮的就是皇上。” 世间万事都是这样,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谁会相信她陆家满门被流放,而她一介小小孤女接近皇帝竟然毫无二心,只一心做个安分守己的好奴才? 赵孟言不知自己为m.coMIC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