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老道有心掉转身形溜之大吉,又舍不得不挣这份钱,干抬腿迈不开步子,辞了这个差事容易,家里却当真揭不开锅了,还得将他一世英名赔上,他这“未卜先知、铁口直断”招牌可就砸了。犹豫不决之际,等在门房的王喜儿早已开门迎出来,先施了一礼,又半推半拽将崔老道让进去。崔老道没法子,硬着头皮来至正厅,见过当家的大爷。二人叙过礼,分宾主落座,有下人端上茶来。崔老道心下忐忑,顾不得喝茶,偷眼打量了一下王家大爷。但见此人面相不善,横眉压目,鼻斜露骨,双唇削薄,眼眶子里白眼仁多、黑眼仁少,相书有载:双眼多白,实乃奸恶之相。外边也有传闻,这位爷为了挣钱不择手段,米里没少掺沙子,大斗进小斗出,实打实的一个奸商,挣的全是黑心钱。手底下的伙计也没几个好人,一个个歪嘴斜眼、狗仗人势,没事儿的时候扛粮食,一旦主子有命,抄起家伙就是一群欺行霸市的狗腿子,打瞎子,骂哑巴,无恶不作。 崔老道见王家大爷不仅面相奸恶,且印堂发暗、目中无神,几乎脱了相,观其外知其内,就知道此人走了背运,正当大难临头。他欠身问道:“您召贫道前来,不知所为何事?”王家大爷坐在椅子上唉声叹气:“崔道长有所不知,这件事真是小孩没娘——说来话长!” 原来王家大爷年近四旬,迟迟没有子嗣。以往那个年头,十五六岁就成家,四十岁当爷爷的也不出奇,可是王家大爷娶妻多年,老婆一直没给他生个一儿半女,又不许丈夫纳妾。常言道“草留根人留后,到老无儿事事忧”,王家大爷整天为此事发愁,如果没有后人传宗接代,自己辛辛苦苦创下这一份家业,岂不迟早便宜外人?没有儿子,哪怕有个闺女也好啊,到时招个上门的女婿,一样养老送终。可是这么多年,甭说闺女,连棵白菜也没生过,这该如何是好?在老年间,天津卫无论大户人家还是平民百姓,结了婚没孩子的,必定去天后宫娘娘庙烧香许愿。娘娘庙里专门有一座娃娃山,各式各样的娃娃泥塑堆在一起,相中哪个,就拿红绒绳系在娃娃脖子上,趁着小道童没注意,扔下香火钱,偷偷摸摸地将泥娃娃带回家中。当然庙里也不吃亏,香火钱足够买几十个泥娃娃的。据说偷回家的娃娃,会在当天半夜三更托生投胎。往后谁家生下一男半女,则尊这个泥娃娃为大哥。王家大爷担心家业不得继,三天两头让王家大奶奶往娘娘庙跑,家里拴了一堆娃娃还嫌不够,西庙里烧香,东庙里磕头,拜遍神佛,访遍高僧,看了无数郎中,用了无数偏方,可都没什么用。直到头一年,总算是铁树开花,王家大奶奶终于有了喜,眼看着肚子一天比一天鼓,可把王家大爷高兴坏了,老婆爱吃什么做什么,爱听什么说什么,一车一车往回拉保胎药。七八个老妈子围着王家大奶奶精心伺候,出门不敢坐车,睡觉不敢翻身,旁人在她耳边不敢大声说话,生怕惊动了胎气。尤其是吃东西最麻烦,吃甜了怕齁着,吃咸了怕腌着,吃热了怕烫着,吃凉了怕激着,蒸熟的米饭全得把两头的尖儿剪了去,怕吃到肚子里扎着孩子,灶上整天忙活这点儿吃喝都快累死了。好不容易盼到瓜熟蒂落,就在头几天,王家大奶奶分娩,孩子要出来了,收生的稳婆领着家中上下人等一齐忙活,跑里跑外烧开水投手巾。王家大爷守在门口心急如焚,来回走绺儿。苦等到半夜,终于听到一声震天动地的啼哭,王家大爷悬着的心落下一半,心说:这孩子的哭声怎么那么大?正待推门进去,突然屋门打开,收生婆子惊慌失措地蹿了出来,身后几个丫鬟、老妈子也跟着往外跑。按说这个时候,无论生下来的是儿是女,收生婆子定是眉毛满脸飞,乐得跟要咬人似的,吉祥话一句跟着一句,为的就是多要几个赏钱。可是开门的婆子一言不发,满脸惊恐。王家大爷拦住收生婆子,迫不及待地问:“是少爷还是小姐?”收生婆子哆里哆嗦地说:“回大爷的话,不……不敢看!” 王家大爷暗暗恼火,这叫什么话?大爷我花了双倍的钱把你找来,你是干什么吃的?一把推开收生婆子,迈步进屋来到床榻前,只见王家大奶奶已经晕死过去了,再抱过床边的孩子这么一看,可了不得了,不看时原本心里揣着一团火,看这一眼心里头拔凉拔凉的。怪不得那个婆子不敢看,这也忒吓人了:小脸瓦蓝,还不平整,里出外进,除了沟就是坎儿,上下四颗尖牙龇于唇外,两只耳朵出尖儿,上边还有毛,两只手上的指甲二寸多长、利如钢钉,脑门子上若隐若现凸起尖角,周身上下长鳞,又黑又粗跟铁皮相仿。上看下看左看右看,怎么看也不是人,分明是个妖怪!父子二人一对眼神儿,那个小怪物居然两眼一瞪,闪出一道凶光。王家大爷经得多见得广,却让这眼神吓得浑身一颤,心说:要坏,这哪是儿子,分明是讨债的恶鬼、要命的魔头,如若留下这么个东西,我王家从今往后再无宁日,干脆扔地上摔死,以绝后患! 王家大爷想到此处把心一横,抢步来至当院,双手用力,猛然M.cOMiC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