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日均不下三千万两,故此得了“银子窝”的别号。后来慢慢萧条了,踩得油光锃亮的条石路面也失去了光泽,石缝间杂草丛生。在当时来说,银子窝仍是富贵之地,住在此处的没穷人,不过王宝儿家在竹竿巷后街,咫尺之遥却是相差万里。竹竿巷后街多为简陋的民居,正对那些大买卖家的后门,人家有垃圾、脏土什么的,全往这边倒。王宝儿家那个破屋子,三九天透风、三伏天漏雨,连窗户带门没有囫囵的,不怕下雨就怕刮风,漏雨可以用锅碗瓢盆去接,风刮大了屋顶就掀了。日子本就贫苦,又没爹没娘,一个人孤苦伶仃生计无着,出来进去连个说话的也没有,仅与一只拾来的癞猫为伴,白天托上半拉破砂锅,拉着一根破竹竿子,沿街乞讨为生。 王宝儿拉竿要饭,这里边也有讲究。竿子既能打狗,又能让人瞧出可怜,就好像没饭吃,饿得走不动道儿,拿根竿子撑着,再说砂锅,即便你有囫囵砂锅囫囵碗,也得打破了再拿出去。王宝儿为了讨饭,走遍了天津城的大街小巷、犄角旮旯,没少往高台阶大宅门里扒头儿。眼看那些有钱人家的小姐少爷,一个个锦衣玉食,小脸蛋儿吃得又圆又胖、白里透红,手里举着冰糖葫芦,咬一口顺嘴流糖水儿。再瞧瞧自己,衣衫褴褛、蓬头垢面,黄中透绿的脸色,瘦得皮包着骨头,手里这半块馊窝头,还是从狗食盆子里抢出来的。都是一般有手有脚有鼻子有脸的人,只因投胎不同,就得忍饥挨饿,虽说要饭的脸皮厚,也不免在夜深人静之际偷偷抹泪,常常自问:难不成这辈子就这样了? 王宝儿有几分志气,越想越不甘,总觉得憋了一口气,暗暗下定决心,说什么也不能再要饭了。别的活儿他也干不了,就到南城外的芦苇荡子捡秫秸秆儿、苇子棍,捡多了打成一捆,背回来卖给水铺。出力多少先放一边,四更前后就得披星戴月地出城,因为五更天亮就有要水的,起晚了不赶趟儿。 当时天津城中的大小水铺不下几十家,通常开在胡同深处,门前没有字号,只在外边挂一块小木头牌子,上写“水铺”二字,里边是一排炉灶。王宝儿常年讨饭,有一份眼力见儿。他送秫秸秆儿的这家水铺与别处不同,不仅门脸大,还有字号,门口挂着幌子,名为“顺隆水铺”,取一顺百顺、生意兴隆之意,位于银子窝路口。进了门一左一右各设老虎灶,因其形状而得名,前边的灶膛如同张开的虎口,后边一根烟囱是老虎尾巴,两边各有三个灶眼,上卧六口大锅,锅上的木头盖子一半固定,另一半是活的。老板是哥儿俩,一人盯三个灶眼儿。各灶的火候不同,紧靠门的头一口锅,下边的火最旺,煮得开水滚沸,二一口锅里是半开水,三一口锅里是温暾水。卖着头锅水,随时再把二锅、三锅的水往前边倒,一来不耽误卖水,二来可以省火,因为这只“老虎”的确太能吃,多少秫秸秆儿也不够烧。两个老板从天不亮就开门,肩上搭着白手巾,手里拿着长把儿的水舀子。有买水的提着铜壶过来,用不着进屋,铜钱扔在笸箩里,打开壶盖放在门口。老板吆喝一声“靠后了您哪”,就从屋里伸出长把儿的水舀子,灌上满满一壶的开水,手底下利索极了。每天早上“顺隆水铺”还代冲鸡蛋汤。买水的人端个大海碗,拿个鸡蛋,到水铺门口把碗搁台阶上,鸡蛋磕进碗里打散了,老板舀起开水往海碗里一冲,这就是一碗热气腾腾的蛋花汤。回去抓上一把虾皮、冬菜,再来个饽饽,早点就有了。冲一碗鸡蛋汤用不了多少开水,给不给钱无所谓,就为了让大家伙看明白,保证是滚开的沸水,不然这鸡蛋可冲不熟。王宝儿为什么往顺隆水铺送秫秸秆儿呢?一来住得不远,二来和乞讨一个道理,上大户人家讨饭,遇上心善的总能多给一点儿。 打那以后,王宝儿有了正经的事由,捡了秫秸秆儿就往这个水铺送。不过秫秸秆儿这东西不禁烧,加上他年纪小、嘴又亏,单薄得跟张纸似的,一趟背不了多少,供上这两个通膛的大灶,一趟两趟可不够,从城里到城外,一天来来回回往返七八趟。寒来暑往、顶风呛雪,吃的苦就甭提了。好在两位老板也是忠厚之人,又是住一条胡同的邻居,用谁的秫秸秆儿不是用,倒不如照顾照顾这个苦孩子,时不常的还多给点儿。王宝儿从小苦命,将人情世故看在眼中,懂得知恩图报,闲时经常去水铺帮忙,生个火、看个灶,给人家打打下手,有什么活儿干什么活儿。赶上不忙的时候,两个老板找地方歇着,就让王宝儿盯着买卖,知道这孩子人善心正,手也干净,不会昧钱。如此一来,王宝儿尽管日子还是又穷又苦,好歹不用讨饭了。 如若一直这么平淡,王宝儿可发不了财,咱也就没后话了。有这么一阵子,王宝儿在水铺帮忙的时候,总看见一个骑黑驴的乡下老客,长了一对夜猫子眼,嘴里叼着一个烟袋锅子,成天盯着水铺对面的门楼子发愣。一连多少天,骑黑驴的老客不到晌午就来,下了黑驴往路边一站,天黑透了才走,不错眼珠儿地盯着看,也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魔障。王宝儿心下纳闷儿,可也没敢去多问,反正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保不齐这位就愿意给门楼子m.COmIC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