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听,又似乎在兀自愣神。叶姨娘?哪个叶姨娘?在沧州待了两年,赵府的事被她刻意遗忘,颇费了一番功夫才从尘封的记忆里寻出这号人。 叶姨娘是赵陆离原配发妻的堂妹,在自己过门后不久便以照顾孩子的名义纳了进来。她与赵陆离的嫡子嫡女血脉相连,可说是从小看着他们长大,又与他们的母亲长得极其相似,完全满足了孩子们对母爱的想往。她明面上只是一个姨娘,却颇得侯府人心,赵陆离也因她与发妻六七分相似的样貌而格外迷恋,两个孩子不用说,自是将她当成亲生母亲对待。 反观关素衣,却是不尴不尬,不上不下,两头讨不了好。没有显赫的家世,也没有丰厚的嫁妆,为了在门庭崔巍的镇北侯府立足,除了克己复礼,谨守本分,她没有别的办法。侍奉婆婆,照顾夫君,教育儿女,能做的该做的,她都默默做到完满,最终却身败名裂,发配到此。 不堪的记忆重又变得清晰,关素衣嘴角轻扬,似乎在嘲讽当初的自己,又似在嘲讽台阶下哭得凄惨绝望的少年。 “你的腿怎么了?”她淡声询问。 得到久违的来自于母亲的关怀,少年泪水决堤,愧意汹涌,“儿子的腿被人打断了!是叶姨娘买通儿子身边的小厮,让他引诱儿子与游侠比斗所致,太医说今后再也无法像常人那般行走,算是废了。为了让赵广继承镇北侯爵位,她竟毁了儿子一生!母亲您素来对儿子严厉,教儿子读书,命儿子守礼,但有错漏必定责罚。反观叶姨娘,只一味宠溺纵容,叫儿子在逞凶斗狠的歧路上越走越远,这才有了今日。” 关素衣目光幽远,神情难测。少年曾经一口一个“叶姨”叫得那般亲热,到得自己跟前却只疏冷无比的一句“夫人”,竟从未叫过半声“母亲”。离开赵府时她就想着:也不知这“一家骨肉至亲”的和乐能持续多久,却没料仅仅两年,该来的便来了。断腿,废人,叶繁果然心狠。 少年悲痛欲绝,并未注意到明显走神的母亲,兀自倾吐,“临到此时,儿子才终于弄明白,对你好的未必是真好,对你坏的未必是真坏。” 关素衣无声而笑,眸光越发显出几分嘲讽。什么叫对你坏的?吃穿住行,读书习武,甚至于婚事前程,她俱为这毫无血缘的一子一女费心谋划,殚精竭虑,却原来在他们心里,这便是坏的。 罢罢罢,碰上如此狼心狗肺的一家人,落得今日这个下场当真不冤。关素衣摇头轻叹。 少年听见叹息,心中愧疚愈盛,迟疑片刻终是忏悔道,“母亲,儿子当年错得离谱,不该听信叶姨娘的怂恿,污蔑你与许夫子有染。儿子腿脚虽然废了,可叶姨娘也讨不了好,有父亲在,镇北侯的爵位依然是我的,待我当了世子,定把你接回去侍奉。” 说到此处,他眼珠变得通红,双拳也用力握紧,发出骨裂般的“咔哒”声,仿佛隐忍着莫大的屈辱与愤怒。犹豫又犹豫,踌躇再踌躇,他咬牙挤出一句话,“母亲,您知道吗?我娘没死!” 你娘?关素衣恍惚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赵望舒的娘就是赵陆离的原配夫人叶蓁。她没死,怎么可能?赵陆离恨不能随夫人一同往生再续前缘,若她没死,他怎会不去寻找,又怎愿另娶他人? 很快,少年便给出了答案,“我娘就是叶婕妤叶珍。她不是我娘的孪生姐妹,她根本就是我娘。为了荣华富贵她竟抛夫弃子,可恨我爹跟我姐姐明知实情却还处处帮衬她,甚至为此害了你腹中胎儿,又以失贞的罪名把你发配到沧州。她既已改投他人怀抱,为何还要霸着父亲不放,为何要让我,让我蒙上如此不堪的身世……” 少年由低低哽咽变为痛哭失声。他爱戴的叶姨原来心狠手辣,冷血无情;他崇敬的亡母原来贪图富贵,抛夫弃子,若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关素衣也该哭了。但她在意的却不是这段匪夷所思,荒唐至极的丑闻,而是中间那句话。 “我落胎不是意外,而是你父亲和你姐姐动的手?”想起那仅有的,屈辱至极的一夜,关素衣平淡的内心骤然掀起风浪。说来可笑,嫁入赵家五年,赵陆离从来不碰她,只一次也是在喝得烂醉如泥的情况下。至如今,她还记得他身上令人作呕的酒气与不停回荡在耳边的,充满爱意与愧疚的一声声“叶蓁”。他把她当成了缅怀m.coMIC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