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煊扯了扯唇角,但笑不语,只是这笑也不达眼底,带着几分漠然的冷意。 采薇不动声色看了这人一眼,想着毕竟今天是多亏他救了自己,再对上回他开枪的事耿耿于怀,似乎显得有些不够大度,想了想说:“长官,你披风还在我那里,你给我一个地址,我改日让人给你送过去。” 谢煊道:“不用了,上回确实是我让姑娘受到惊吓,而且还受了伤,披风就当赔礼。” 他说这话时,转头朝她脖子瞥了眼,上面的纱布已经拿掉,露出一道结痂的伤疤,留在少女纤细凝白的脖颈上,就像是一副精美的画被破坏,显得很有些突兀。 但谢煊也只轻描淡写看了一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采薇说:“我不缺一件披风。” 谢煊轻笑:“明白,你们东家既然能将兑钱这样的事交给你,想必姑娘你收入颇丰,一件普通的披风是看不上眼的。” 采薇听出他这是在挤兑自己,轻笑了笑,不与他计较。 谢煊又说:“女孩子的披风我也用不着,若是你不需要,扔掉就好,不用麻烦。” 采薇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这个时代的路面没有那么平整,车子也不如百年后舒适,谢煊开车却极快,一路很有些颠簸,采薇坐得不大舒服,好几次忍不住换姿势。也许是她的小动作,被开车的男人看在了眼中,不多久车速便慢了下来,平稳了许多。 英租界和南市城厢北面相邻,车子恰好要从丹桂第一台经过,两人的视线不由自主都往那栋小楼看了眼。 采薇想起血流满地的“杨贵妃”,虽然过去好几天,可那场面浮上脑海,还是忍不住胃部一阵翻涌,不由自主喃喃问:“那些乱党杀人放火了吗?为什么一点机会都不给他们?” 当那戏子在自己耳边小声说抱歉时,她明白那绝非一个坏人,所谓的乱党不过是立场不同,追求的理念不一样罢了。 然而在这个法治紊乱的时代,没有那么多道理可讲。 她听谢煊冷淡回:“我是军人,一切奉命行事。” 没错,他是奉命行事的军人。 采薇忽然又想起,姨婆指着那张老照片说的话——“可惜天妒英才,你这太姥爷未满二十八就过世,身后也未留下一儿半女”。 她心情有些复杂地转过头,去看他。 谢煊的余光觉察到她的注视,微微侧头对上她的目光,她又已经迅速收回了视线。 他现在应该是二十多岁的年纪,而这样年轻英俊卓尔不凡的男人,也许过不了两年就会死去。 这个念头让采薇暗自唏嘘。大时代中,人人都是蝼蚁。 于是对他先前那冷血的一枪,也就没那么不能释怀了。 老城厢北城墙已经拆除,没了城墙的遮挡,南市华界陈旧喧杂和破坏凌乱,与新兴的租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边还在修建,路况太差,采薇也怕被认识的人看到,多生事端,还未到原来的小北门,就让谢煊停了车。 虽然南市比租界更乱,但这毕竟是江家的地盘,从这边进去,一路上都有江家的铺子和产业,就算地痞流氓不认识她这个江家五小姐,只要报出名号,也不会有人敢动她,顶多是自己兑钱的事,十有**会暴露。 她下了车,像个受过良好教育的大家闺秀一样,隔窗同谢煊郑重道了声谢,没入了南市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谢煊拿起先前掐灭的半截烟,复又点上,隔着一层薄薄的烟雾,眯眼看着少女渐渐消失的纤瘦背影,片刻后,移开目光,扫了眼老城厢的轮廓,这才慢悠悠将车子掉头离去。 ***** 月底的船期将近,文茵的离家计划,进行得很顺利。虽然她仍然被看守着,但采薇已经替她把一切都准备好,只等着那天金蝉脱壳。 本来姐妹俩是打算让青竹帮忙,但有了一次教训,实在是不敢再冒这个险。最后只能把主意打到了四喜身上。 四喜虽然胆小,脑子一根筋,但忠诚老实,采薇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虽然识字不多的四喜对于那些大道理一句也没听明白,但最终还是听了采薇的话,加入了文茵的金蝉脱壳计划。 登船的头晚,采薇带着四喜去静心阁,陪文茵聊天打牌。这一玩就玩到了深夜,姐妹感情好,就算是五小姐睡在这里,看守的听差也不会觉得奇怪。 不过到了快子时,采薇还是被四喜扶着,打着哈欠出了门,回芳华苑休息。 沉沉夜色,人影朦胧,四喜和文茵身形相差无几,两人交换了衣裳,文茵编了四喜那样的粗辫子,低头跟在采薇身旁,早已经睡意朦胧的听差,哪能注意。 芳华苑这会儿安静地连落根针都听得到,姐妹俩悄无声息地回了采薇的房,睡是不敢睡的,怕错过时间。 M.cOMiC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