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位丞相大人,却没有走。 看着阿依古,他微带皱纹的脸上,浅浮一层淡淡的温和,那是一种很少能在他脸上寻见的表情。而他与阿依古的关系,似乎并没有阿依古表现出来的那么疏远。 至少对公主之尊的她,纳木罕并没有表现出害怕、紧张……甚至都没有太多的恭维。 “苏赫回来,就不让我见见吗?” 阿依古面色微变。 放下茶盏,她抬眼直视他,身姿有些僵硬,语气却依旧平淡无奇。 “呵,丞相要见苏赫有何难?陛下晚些时间在万安宫设宴,想必不会不邀请丞相大人的。丞相又何苦在这里强插一脚,叨扰我母子相聚?” 纳木罕目光里有掠过的暗影。 又迟疑片刻,他说:“公主当真要如此绝情?” 阿依古轻抿的唇角,满是不悦。 “丞相自找的。不要让我撵人!” 纳木罕轻轻一笑,“很快苏赫就过来了。我见见他,又有何妨?再怎么说,我亦是他的……” “纳木罕!”阿依古早就练成的那一张喜怒不形于色的脸,终于有了细微的裂痕。 死死盯着纳木罕,她手指紧紧捏着茶盏,像是要捏碎了它——也捏碎了他。 “滚!” 当朝最有权势的长公主下了逐客令,哪个还敢不滚? 纳木罕慢慢起身,迟疑着,却没有滚,而是走到她的面前,慢慢蹲身,双手轻轻撑在她的膝盖上,抬头望她时,那一双布满鱼尾纹的眼睛,微微眯起,似在笑,又似嘲。 “一大把岁数了,少动肝火。你身子本就不好,何必为我这样不识趣的老东西怄气?” 转瞬,他指了指茶几上的几包药。 “陆机写的方子,我特地差人从南边最好的药堂抓回来的药。回头记得叫兰珠给你熬着喝,煎法还与往常相同,一包药,三碗水,第一次煎,时辰……” “闭嘴!” 阿依古双手止不住颤抖。 “你没听见本宫的话?” “听见了。”纳木罕微微一笑,“说完我就会滚。你看看,性子还是这样急,看来这些年,你白念了那些经。一会儿在小辈儿面前,可得端住了,尤其见着了儿子,你好好跟他说,切忌动气——” “我的事,我的儿子,你少来操心。”冷厉的说罢,阿依古微微眯眼。 “丞相还是多操心一下自己的侄子吧,我那个四弟,整日疯疯癫癫的去闹塔塔敏,把北勐皇室的脸都丢尽了,你这个做舅舅的,就这样瞧着,也不兴管管?却有心思来管本宫的事?还有——” 微顿,她笑了。 笑容里带了一丝嘲弄,还有一闪而过的,看不见,摸不着,也触不到的忧伤。 “听说前日陛下又赏了几个花朵似的小娘给丞相大人,你便是轮流享用,新鲜感也还没过,何苦在我这里来假惺惺,找不自在?” 纳木罕怔怔听着,不语。 终于,阿依古一根手指头慢慢伸起,指着蒙古包的帘门。 “丞相大人,好走,不送——” 这么损的话,真够人喝一壶的。 纳木罕苦笑一下,扶着膝盖直起身,像是蹲久了有些受不住,身子虚晃一下才站稳。 睨着冷面冷情的公主,终是弱弱一叹。 “你便那样想吧。” 他往门口走了几步,突然又停下脚步,回头朝她深深凝视一眼。 “苏赫如今回了哈拉和林,喏央宫中的几个面首,公主还是遣散了吧,免得落到苏赫耳朵里,令他难堪。” 阿依古面色惨变。 她盯着纳木罕,久久,那一只手才虚软下去,落在椅子上,身子也软倚下去,轻轻阖上了眼睛,像是突然间就没有了力气一般,不阴不阳地淡然出口。 “滚吧!” 纳木罕蹙了蹙眉。 “阿依古,你何时变成了这般?为何要做这种遭人口舌……又侮辱自己的事?” 阿依古不睁眼,却笑得凄厉,那高丨耸的胸口,不停地起伏。 “纳木罕,你这话问得稀奇。几十年了?你,我,我们身边这些人,哪一个没有在变,你在变,大家都在变,为何我却不能变?你以为,我这样的妇人,活着容易吗?就许你们男人左拥右抱,享尽齐人之福,不许我在痛不欲生,孤单寂寞时,找人来安慰?这世间,哪有这样的道理!?” 纳木罕低垂着头。 手和脚,都是僵硬的。 他走不动,那一道门像有千里之远。 看着渐渐失态的阿依古,他的语气,像一颗霜打的茄子,再无朝堂上的半分狠戾。 “阿依古,若上苍肯再给我一个机会,那我一定……”他话未说完,外面突然传来脚步声。 接而,是一阵利爽而清脆的笑,伴着一声“阿娘”的呼唤,阿依古的小儿子乌日根撩帘进来了。 M.COmIc5.coM